第190章

  位于东街内的荣国侯府中,上下皆安静,侍女仆从深深低着头,恨不得连走路都将鞋袜脱下,力求不发出一丁点声音,以免惹怒了府中主人。
  但即便如此,对方还是没能避免大发雷霆。
  有名的瓷窑烧炼而出的青花瓷盏色泽莹润,花纹秀致,本该是放在柜中细细珍藏的物件,此时却被狠狠砸落在地上,跟着茶水一起飞溅,四分五裂。
  弹射而起的碎片划破了跪在地上的阿金的脸颊,但他却不敢呼痛,也不敢求饶,而是垂着头,等待面前人质问和发泄。
  果不其然,下一秒,肩膀传来一阵踢力,直把他踢得往后仰倒而去。
  当手掌压到碎裂的瓷片,划出伤痕,血液流淌而出时,阿金的口中终于还是忍不住泄出半分痛意。
  “世子出门,你居然瞒着我!”荣国侯双目圆睁、充血,咬牙切齿地冲着阿金大骂。
  他情绪激动,胸口起伏时带着喘息,犹如野兽在蓄力发出攻击时,短暂的停顿。
  阿金抖着身子,俯身跪拜,额头磕在地面:“……世子出门得急切,又有您派来的高僧侍从陪在身边,奴不便问,问了世子恼怒,叫奴去问夫人……夫人那时又病了。”
  荣国侯闻言一怔,本想骂他为什么不来找他,可略一思索,他当时在皇宫里面,阿金怎么能找得到他呢?
  只是即便如此,魏琮也不该离开京城,又跑回那乡野之中去!
  “真是糊涂了!”荣国侯怒骂,“我那么辛苦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他的以后!他却连好好待在府里都做不到!真是个孽障!”
  骂归骂,荣国侯却也知道魏琮做此事的缘由。
  自己生的儿子,去了一趟外头,回来魂就丢了,他可不信里头没点别的说法,所以一早就叫人去查了事情首尾。
  原本他没把这件事在心上,现在看来,还是需要好好处理一番,以免到时惹祸。
  荣国侯思绪转了一圈,冷静下来。
  他漠然地看着抖如糠筛的阿金,冷声吩咐:“你把世子、二公子,以及那位谢状元的关系,一一给我道个清楚!”
  -
  “谢兄!恭喜你啊,成为状元了!”
  游街结束,官员与百姓皆散去后,四周街坊邻居以及谢春酌以往交好的友人、富商家的小厮接连围上来。
  其中一举子兴奋地冲到了谢春酌面前,手舞足蹈:“你当时游街可把大家迷得够呛,就那伸手撩丝帕的动作,你可知,现在满京城丁香紫的丝帕都卖断货了!”
  这举子没能成功通过会试,人却也开朗,并不因此郁郁寡欢,因家中商铺开满各地,人又大方,与谢春酌关系还算不错。
  他冲谢春酌挤眉弄眼:“到时发达了,可别忘了小的我。娶了谁家贵女,也要与我说一声,说不定我们能做连襟呢?”
  谢春酌失笑:“别贫嘴。”
  话罢,见举子盯着他发呆,略一挑眉,轻笑道:“怎么,你现在就发起梦来了?”
  举子回神,耳根微红,嘀咕:“……你这姿容,怕是驸马也当得,我还是罢了罢了。”
  状元之姿,果然了得。
  第159章
  殿试结束, 在等待皇帝赐官的时间里,谢春酌如众星捧月,被人拥趸着来往各处宴会以及邀约。
  之前与他交好,暗中赠予钱财的商户更是喜不自胜, 恨不得把家中儿女挑挑拣拣, 送他几个, 以好维持彼此之间的交易。
  只是无论如何想, 这事也是私下交谈试探, 一旦得了拒绝, 就无声无息地撇开话题, 继续说笑了。
  谢春酌挑拣了几个宴会, 参加后便借口不胜酒力,怕因为玩乐丧失心志, 面圣失态, 谢绝了接下来的宴席邀请。
  被他拒绝的人不由懊恼自己下手太慢,送礼太轻, 不多时,谢春酌院中又流水般堆满了礼品,各式各样,叫人眼花缭乱。
  也有人见这院落太小, 要送谢春酌一座更大的宅邸,可仍旧被拒绝了。
  众人心下疑惑, 却也只当谢春酌要作出清廉、不忘初心的样子给各官员以及皇帝看,不便明面收取,因此私下送礼时顺带着,把宅邸契书连同银票放在一起。
  夜间,谢春酌拆开各府送来的信件, 有官员的,也有富商的,明里暗里的邀约与交好,价值桌面上的珍宝书籍,令谢春酌笑着摇头,感慨道:“只是一个状元。”
  一个状元,已经值得他付出了许多代价,一个状元,也值得他们为此付出更多的代价。
  如果更进一步呢?
  他想要更进一步!
  谢春酌双目亮如火炬,心中激荡。
  满室光辉,有多少出自于他桌面上的礼品呢?什么时候,他的屋内能够尽数皆是绫罗绸缎,珍宝稀物?
  世人都言人生四喜,大喜为金榜题名,后喜为洞房花烛夜,他如今该做的,也该是考虑自己的婚事了。
  现在他最大的两个威胁,柳夔、季听松已死,他没有了禁锢,唯独只剩下魏琮还活着,知道他的过去和一切,但魏琮现下不在京城,赶赴而来,快马加鞭也需要一个多月,只要他找个权位高重的岳家,魏琮就不敢轻举妄动。
  而谁才能既压制住魏琮,又能不让魏琮狗急跳墙,和他同归于尽呢?
  谢春酌沉下心,一一拆开信件,视线在落到某一处落尾处时,眼中闪过讶异。
  姜钰……姜姑娘……
  来帖署名却又是丞相府。
  姜姑娘……是丞相女儿?
  谢春酌压下惊诧,仔仔细细将一封信看完,陷入沉思。
  姜姑娘约他明日于大华寺一叙。
  大华寺……是之前他春闱前去过的地方,也是在大华寺,他意外遇见了静谭。
  想到静谭,谢春酌的手不禁攥紧了纸张,窸窣的脆响从他与信纸相触的地方传出。
  他松开手,信纸已经被揉皱了部分,字迹变得模糊歪曲。
  是了,他还忘了静谭。
  这人也不得不防。
  现下也没听说静谭回宫,而大华寺香火鼎盛,恐怕这人还待在大华寺没离开。
  看来明天无论如何,他都得去大华寺一趟,既是赴约,与姜姑娘一叙,也是伺机再见静谭一面,摸清楚对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后者比前者更重要,但前者也不可忽略……
  谢春酌深呼吸一口气,将白日里的得意与浮躁尽数从心中驱赶出去,稳下心。
  他必须要小心谨慎,才能稳妥地获得一切。
  -
  大华寺。
  殿试揭榜,状元游街后,中榜举子陆陆续续返回寺庙还愿,无论家产是否丰厚,大多都捐赠了些许银两增添香火。
  当然,还愿虽虔诚,但心下多有其他盘算也是真的。
  有言道成家立业,多数人却都是先立业后成家。立业后自身有了功名官职,身份地位水涨船高,能挑选的岳家也不可同日而语,地位价值跟着水涨船高,两者才好门当户对,共同进退。
  因此,往来大华寺的公子女眷,皆衣着讲究,风度翩翩,一时间香火气息与各种熏香之气交杂,春风一吹,暖意升腾,整座大华寺像是一座正源源不断燃烧的香炉。
  谢春酌从外踏入寺中,按照书信里面所述,走至西北侧的院落之外,飞檐红墙,一派肃穆,院中古树屹立在其中,枝叶茂盛,而就在树下,站着一个年轻女子。
  对方将一头乌发用簪子简易簪起,配有珍珠流苏,随着风动,珍珠相碰发出细微的响声,暮山紫披风罩盖住身形,却也依旧能看出其身姿挺拔,不似寻常女子纤弱。
  谢春酌没有靠近,而是唤声:“姜姑娘,一别数月,近来可好?”
  那人闻声转身,露出谢春酌所熟悉的俊丽面容,话语哀怨:“谢状元还敢问呢,这许久,也不见你来找过我,我一直在家里等你上门……如果不是你这次高中状元,恐怕我还出不了门,不得与你相见。”
  果不其然,这女子一开口就是莫名其妙的哀怨亲昵。
  谢春酌心中微哂,面上不显,愧疚道:“抱歉。”
  可他没想到,不道歉还好,一道歉,对方就开始蹬鼻子上脸,快步走上前,眨眼间,就来到了他的面前,抓起他的手,凄凄惨惨地卖可怜。
  “你可知这段时间以来,我是怎么过来的?家中要给我挑选郎君成婚,让好几家前后来相看,我都不满意拒绝了……我心中有你,又怎么会答应他们呢?
  日子久了,我爹娘觉得奇怪,逼问于我,我不得已跟他们说了,我们之间……已有肌肤之亲。”
  这话一出,把谢春酌骇得瞪大眼睛,愣了好半晌都没回神。
  他一张俏脸吓得雪白,神情发懵,显然是没想到自己还未入朝堂,就先一步引了丞相的仇恨。
  闻羽见状,心中发笑,又爱又怜,表情还是一副急迫哀切的模样。
  他紧跟着继续说:“那日我们……”他欲言又止,等到谢春酌回神要反驳,张口道,“即使没到最后一步,你也不可否认,我们确实有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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