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小姐啊了声,恍然大悟,话语却透着些捉摸不透的咀嚼意味,“读书人啊……”
赵覃连连点头,怕她继续问,于是转移话题:“姜小姐,我派人送去给你的东西,你喜欢吗?”
姜小姐的脸上还挂着笑,闻言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覃一瞬间竟觉出了几分危险的意味。
他当即一个激灵想跑,可眨眨眼,就见姜小姐笑得开怀,视线落在高墙屋檐之外,慢悠悠地笑道:“喜欢,我最喜欢狸奴了。”
狸奴?
赵覃一时之间没明白,他挑的东西里面也没见到有狸奴啊。
他正想要问,余光却看见他爹正带着侍从在侧院边上路过,身影出现在圆门前又消失,看着是要出门的样子。
他顾不得其他,慌忙留下一句“我有事先走了。”便匆匆朝着他爹跑过去,留下姜小姐独自在园子里,折下园中一支正徐徐绽放的月季。
枝条被拇指与食指捏着,略微用力转动,花瓣便往外扩,最后不堪受力而落下。
跟在他身后三四十岁的婆子上前一步,低声问:“小姐,是他吗?”
若是谢春酌在,必定是能认出来,这婆子就是黑山寨里面的崔婶子!
姜小姐,也就是闻羽,他翘起唇角,声音依旧是娇细的,面上的神情却失去女子的柔和,显出男子的英气与冷来。
“派去城门口守着的人不是回了话,说就是他吗?况且……”
被摧残的月季轻飘飘地落在了泥土下,他翩然转身,“是不是他,明天,不就知道了?”
崔婶子快步上前,应是,而后又道:“那我按照您之前的嘱咐,晚间便带着谢小公子曾经在见过的人离开。”
寨子里大部分的人都散了,而跟着闻羽一路离开的,基本上都是以前一直跟着他的,以及部分女子。
闻羽颔首,算作应答,她便行礼快速离开去收拾东西。
崔婶子到了平越府后,早早买了几个婢女调教,以备不时之需。今日之后,那几个婢女将会陪着闻羽入京,而他们,则是会从另一条路入京,直到一个月后,他们会在京城再度重逢。
至于闻羽的安危,崔婶子并不担心,当家的有足够的能力能保护自己,若真要担心,不如担心一下那位即将进入赵府的谢公子吧。
瞧闻羽的模样,指不定要如何戏耍对方,况且……他能不能看出“姜小姐”就是闻羽呢?
想到这里,崔婶子竟不由自主为谢春酌祈祷,希望对方能早早识趣,向闻羽认错,免得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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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春酌完全不知道崔婶子对他的担忧,他在收拾妥当后,还未入睡,赵府就派人上客栈寻他问好。
来的人还是竹文,但这次是来赔礼道歉的,送的东西也颇合谢春酌的心意,都是银票珍宝,以及上好的笔墨纸砚。
“实在是小人有眼无珠,唐突了老爷您。”竹文说话间还抬手去打自己的脸,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打得十分有技巧,响而不痛,面上却像是疼得厉害,龇牙咧嘴,给足了谢春酌面子。
“老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跟我一般计较,气坏了身体。”
竹文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哭,谁知道面前的漂亮公子是举人,举人也就罢了,京还是魁首解元,这可是当官的料子!一根手指头都能碾死他,都怪少爷总是爱沾花惹草,搞得他一个做小厮的总是顶罪。
他做了一番戏,小心翼翼地看向坐在前方沉默不语的谢春酌。
灯下看美人,灯美人更美。
幽幽的烛光落在对方的侧脸,秀美而幽静,恍若话本里勾人心魄的鬼仙,其之貌美令人望而生醉。
竹文盯着他的脸不由咽口水,正对方看过来时,又慌张低头。
“要不是太晚了怕打扰您,我们家老爷就要亲来邀请您过府一叙了。
今日还得辛苦您在这里住一晚上,府内的院子已打扫干净,这几日您一定要入府住上几日,一是让我们家公子向您赔罪,二是外面住着总归不安全,您是金贵人,还是要住得舒服些才好。”
话到此处,竹文便安静下来,不再出声,而是紧张地等待对方回话。
他额头溢出冷汗,生怕这位举人老爷发难,但好在沉默片刻后,细微的响声随着烛芯炸开了的声音一起响起,清脆利落,而后又是些许摩擦声。
竹文不明所以,不敢抬头看,抓紧衣衫侧边的布料,提心吊胆,过了片刻,在听见对方方那悦耳随意的嗓音时,一颗高高挂起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地。
“嗯。”
简单的一个字,竹文却如蒙大赦,连连应好,随后就倒退着,离开了房间。
在把门关上前,他还是忍不住往里面看了一眼。
那位姿容秀美的举人老爷,正拿着一串珍珠在手心把玩呢。
第131章
谢春酌颇为喜欢这串珍珠, 个个有拇指大小,表面莹润有光泽,无论是作饰品还是碾成粉末做膏体来用,都是极好的材料。
他喜欢这些亮闪闪的、价值不菲的玩意儿, 比起银票, 它们更有份量。
不出他所料, 赵老爷果然是个有分寸的聪明人, 除却送了一点珍珠以及金子打造而成的、巴掌大的小玩意儿以外, 对方还送来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无论他去不去赵府, 这张银票, 都能让他舒舒服服地度过接下来上京城的道路。
不过谢春酌最后还是打算去一趟赵府, 一是为了加深交流,给外界留个好名声。
毕竟当官的贪污受贿总归是不好, 但若是不嫌弃商贾, 与之以友人叔伯交好,那便是另外一个说法了。
二是他也想看看赵府的底子, 若是家底深厚,提前拉拢,也是一桩好事。
他身上无财无家底,要做官打点关系, 自然是不够的,木李村也给不了他什么, 他也不能一直依靠柳夔,更别提他后面还想甩开对方,所以一切都得提前绸缪。
思来想去,谢春酌竟一时间失了睡意,推开窗户, 坐在小榻上仰头看明月。
再过两日便是中秋,他身边竟没有半个可以诉真心话的人,又可笑,又感慨。
他自生于世上,便是孤身一人,幼时被人当奴仆,长大又因样貌获祸,逃走后,又动手杀了人,顶替他人身份进入木李村,委身于一条蛇的身下做禁脔,如今成了举人,上京城的路上,又是一团糟心事。
但那又如何呢?他总归会成为人上人,无论是谁,都别想让他低头,他要让所有人,都跪拜在他脚下。
他的眼眸在这一刹那,仿佛迸发出比月光更明亮的光彩,皎白的脸锋锐而充满杀意。
若是谁斗胆阻止他,谁就得死!
清风清朗,吹拂落叶,在静谧幽暗的长夜中,一切都格外平静而悠长。
同时观月之人,又何止是窗前、院中、街边的人呢?还有更远、更深处的地方,也有人在仰头看月。
安若寺。
寺庙寂静无声,院中青石干净,硕大的水缸内,巴掌大的粉白花苞藏在翠绿的荷叶中,二者正幽幽随风而动,荡起涟漪。
月光照亮院中的一切,高大繁盛的树木,各处紧闭的门窗,敞开的寺门内,破败却擦拭得干净的佛像屹立其中,供台红色高烛缭绕,佛像的神情幽深、慈悲。
跪拜在佛像之下的人微微垂首,着僧衣,却未削发,而是用簪子束起。可他的面容俊秀而悲悯,闭目时,睫毛垂下,随着口中低声念着的佛语颤动。
许久,待到天蒙蒙亮,沉重的钟声一阵阵荡开,他才朝着佛像叩首,慢慢地站起身,迎着幽蓝色的日光,走出了大门。
黑红高柱下,他仰头看天,双眸清明,却是一黑一白。
白瞳如蒙上一层雾,深处有浅淡的银白光辉,并不是世人所认为的盲瞳,而另一只眼眸则是漆黑如墨,平静幽深。
月亮倾斜在空中,月明依旧,但却缓慢西沉,映照在他脸上,像是度上一层浅淡的光辉。
“静谭师兄。”稚嫩的嗓音自身后不远处传来。
僧衣男子回头,看见一六七岁的,剃光头,脸庞稚嫩的小和尚正探头探脑地扒拉着一根柱子,怯生生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轻声问。
小和尚小声说:“主持昨日夜里叫你做什么了?你怎么一夜未眠,跪在佛前呀?你是不是做错事了?要我帮你求情吗?”
静谭师兄在安若寺里是脾气最好、佛法最精深的一位师兄,虽然未剃度,但小和尚和同伴一至认为,对方肯定是下一任的主持,不然为什么主持那么看重他呢?
“你别怕,只要和主持好好说,肯定就没事啦!”小和尚鼓励他。
僧衣男子对他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快回去屋里吧,待会儿巡查的师兄看见你跑出来,会骂你的。”
小和尚听到这一个激灵,看了眼天色,慌忙往回跑。他们年纪太小,主持专门派了人照顾监督他们的日常生活和功课,若是被抓了在规定外出的时间外随意乱跑,可是要挨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