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明明只是喊了这一句话,谢春酌却无端地感受到了恐惧。
  就像当初万春说的那句话一样,小仙童说:“……仙尊杀死了小鹤。”
  谢春酌听到自己问:“为什么?”
  “因为仙尊以为……当时在洞府里面的人是小鹤……因为我、我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小仙童哽咽着声音,回忆时,脸上难以自制地浮现出惊惧,“我看见了仙尊的影子,是,是……闻师兄。”
  小孩在夜晚习惯了与大人的陪伴后,总是会半夜惊醒或者睡不着,虽然小仙童是半个入道的修仙者,但他依旧是小孩,所以在和谢春酌分开后,他偶尔翻来覆去,总睡不好,于是他时常会偷偷地跑到谢春酌洞府附近,找了个地方窝着。
  因为南災下了命令不准他和谢春酌一起睡,小仙童不敢违背他的命令,甚至找地方窝着的时候,还把仙鹤窝也搬过去,让仙鹤陪自己。
  而那一天,他看见谢春酌和南災抱在一起的时候,仙鹤就把他叼回去了,只是他很快又装睡,偷偷爬回去,结果意外看见了那一幕。
  小仙童以为,自己什么都不说就没事了,他也不认为南災的影子是闻师兄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只是……仙鹤死了。
  仙鹤是替他死的。
  仙鹤昨夜让他不要出门,自己独自离开,一夜未归,小仙童醒来去找它,没找到,出门寻了很久,才在洞府外找到了断了气息的仙鹤。
  小孩什么都不懂,但什么都懂。小仙童隐隐约约知道自己看到的事情不能被南災知道,可他没想到自己会害了仙鹤。
  “……对不起……我、我不该乱跑。”
  小仙童对着谢春酌哭,抽抽涕涕地喊,“……师兄,对不起……我做错了……你能不能让仙尊把、把小鹤复活……”
  他哭得不行,眼泪糊满整个眼睛,看不清人,等了一会儿得不到回复,又抬手去擦眼泪,想继续求,但是他擦干净眼泪后仰头看,却发现谢春酌的脸色白得吓人。
  在艳阳天下,惨白得像一张纸,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晒化。
  小仙童愣住。
  谢春酌浑身发冷,他不自觉打颤,自上向下看小仙童,忽然觉得小仙童有种异样的熟悉,他以前从未将现在的一切与过去联想在一起过,但此时,他无论如何也没法避免自己问出声。
  “……你以前……叫什么名字?”
  小仙童茫然:“什么……”
  谢春酌重复问:“你以前叫什么名字?”
  “……小木。”
  小仙童说,“我叫小木。”
  -
  跑。
  快跑。
  谢春酌脑子里只有一个字:跑。
  他要离开这里,离开南災,离开小仙童,离开千玄宗,最好离开这个世界。
  他不顾小仙童诧异的目光,转身就往外跑,跑到一半,他才想起来自己可以御剑飞行,同时,他看见了藏书阁。
  冥冥之中像是有人在呼唤他,吸引着他,他鬼使神差地调转了方向,奔向了藏书阁。
  或许是早有预料,还是谁早有准备,藏书阁附近并没有看守弟子,他推开了沉重而高大的木门,进入了晦暗不明的阁内。
  如在幻境中看见的一样,如通天之高的书柜,整齐而密集地屹立在前方,夜明珠镶嵌在各处,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而白烛放至案几,只有一盏点燃,那一点火光前,站了一个人。
  “师兄,你终于来了。”万春对他笑。
  谢春酌心中不喟是不震撼,他快步上前,几乎是急切地想要问她真相,但是当他靠近之后,才发现,藏书阁内的“万春”,不过是留影石留下来的一缕念。
  真正的万春不在这里。
  “不出意外,我已经死了。”万春说。
  谢春酌久久无言,无名的怒火萦绕在他心头,他不知道自己来藏书阁的意义是什么。
  他应该趁着南災没反应过来,立刻逃跑,离开这里,省得继续被玩弄欺骗。
  思及此,谢春酌转身欲走,却听见万春的留影继续说:“师兄,我有一本书,是一前辈赠予我的。”
  他回头,看见万春正对着他,眼中闪动着悲伤:“那本书就在桌子上。你看见了,就会明白一切真相。”
  真相。
  谢春酌无法抵抗诱惑,他想知道,自己到底败在了哪里,究竟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境地。
  他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
  谢春酌往万春身后的案几上走,上面放着一本书,是……
  ——《南災》。
  是他在幻境中的藏书阁看见过的那本书。
  离开幻境回到宗门后,他也曾来找过这本书的踪迹,但无论是自己找还是查阅书册,或者是询问常年值守在这里的弟子,得到的回复都是:没有。
  可如今,它出现在了这里。
  就像打开未知的魔盒,谢春酌把它拿起来,薄薄的一本,只有普通书籍厚度的六分之一,纸张粗糙陈旧,打开时,内页甚至有轻微的黏连。
  但谢春酌还是顺利地看到了这本书的第一页写的字。
  短短的几行字,他不知不觉把它们念了出来。
  “……南有灾,生为人,初时,大旱,地裂、颗粒无收,民不聊生。……为祈雨,人祭,幼童为上佳,缝至偶内,为祈福,名为四喜,四日后,大雨,一喜为甘霖。
  ……洪涝,民死万千……尸浮、瘟疫……人祸,易子而食……一术士,供此灾为仙,名:南災。”
  灾,意同災。
  南有灾……四喜娃娃……祈福,久旱逢甘霖……
  谢春酌茫然、重复地念着这几个字,继续往后看去,在掀页时,他看见到自己的手在痉挛,好一会儿,才看了第二页。
  “……为使灾灭,四分,投于人胎,百年后,终散。”
  谢春酌的目光接触到这一页之后,耳边便响起来声音。
  是他在念吗?不……不是……
  书面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前往后摁住,他缓缓抬头,夕阳透过门窗斜斜落入阁内,橙黄的光犹如旱灾时的灼热的太阳,火热,但又平静。
  这道光落于站立在他面前的人身上,在高挺的鼻梁上形成一道分割线,白色的眼瞳仿佛染上了别样的色彩。
  南災轻声喊他:“卿卿。”
  第53章
  在这一刻, 谢春酌想了很多,不过当南災靠近自己时,他的第一反应依旧是抬起手扇了对方一巴掌。
  清脆响亮的一巴掌,在南災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谢春酌反而像是被打了的人一般, 脸苍白得吓人。
  他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半开的窗吹进一点风, 就叫他浑身冷到了底。
  “……你一直在骗我。”
  谢春酌想笑, 却笑不出来, 他仇恨地看着南災, “耍我很好玩吗?早就在我踏进千玄宗的第一步, 你就知道, 是我杀了方旭也,是吗?”
  不等南災回答, 他自己先点头说:“是的, 毕竟小仙童的原名叫小木,所以方旭也也是你复活的对吗?”
  一切的一切都能串联起来了。
  方旭也死后, 南災得知自己的分身死亡,前去复活,而后把四喜娃娃留下,防止旱灾发生, 同时把小木带走,所以他上了山门, 南災才会对他尤为不喜,但怎么也没想到,闻玉至也会与他搅和在一起。
  或许收他为徒,不是因为闻玉至求情,而是因为南災要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只是你没想到, 闻玉至也被我杀了。”谢春酌想不明白,他面上露出真切的疑惑,“为什么闻玉至死了之后,你不立刻杀了我呢?还有,叶叩芳上山后,你为什么又不把他带走呢?”
  “幻境中,我再次杀了他们,你为什么不阻止呢?”
  谢春酌冷冰冰地看他,“难道是觉得戏耍我很好玩吗?仙尊。”
  “……在他们死前,我没有记忆。”南災看着他,徒劳地解释,“只有在其中一人死后,他的记忆才会……被另一个死去的人共享。”
  谢春酌一怔。
  “方旭也死后,吾并不认识你,吾只知道有人杀了他,复活他后,吾就回了宗门,之后……玉至死了,他在秘境里复活,他共享了方旭也、也就是叶叩芳的记忆……同样,叶叩芳也共享了闻玉至的记忆。”
  在南災说话期间,他投射到地面上的影子慢慢爬起来,它站立着,一个人,却有两个头,微笑着看向谢春酌。
  谢春酌骤然想起了闻玉至与叶叩芳对彼此的态度,明明恨不得将彼此杀死,却又互相心知肚明地忍耐,直到进入幻境寻找机会互杀。
  ……是因为不愿意和对方分享他吗?
  所以才会说“我们不一样”,“只能选一个”,所以才会用那种痛苦又迷茫的眼神看他吗?
  “那你呢。”谢春酌问南災。
  南災垂下眼眸:“云异,是骷髅妖……他是吾的肋骨,死后,没有复活,而是回到了吾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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