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在很早以前,第一次见谢春酌,南災就冥冥之中有所察觉,这个人将会成为他一生中的错误,最大的、无法改变的错误。
  事实也是如此。
  哈哈、哈哈……
  呜呜……呜……
  地面浮现湿漉漉的脚印,好似有人走到了他们的身边。
  呼呼——
  你和我们一样,我们是一样的。
  卿卿、是我们的卿卿——
  南災冷着脸,挥手,那股风就消失了。
  他垂眸,很轻地叹口气,然后将谢春酌打横抱起,搂入怀中。
  之后他就这样坐在榻前,静静地抱着他熟睡的小弟子,坐了一夜。
  -
  翌日一早,谢春酌醒来时,屋内只有他独自一人,平静如常,外面阳光大盛,完全没有下过雨的痕迹,好像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做的一场梦而已。
  他坐在床榻中怔了好一会儿,随意披了衣衫走到门口,打开门,炽热的温度扑面而来,空气中仿佛流淌着热海,风波浪似的来回晃动,热气已然成为实质。
  院门的高树与花草被晒得微微垂头,叶子耷拉下来,边缘卷起缺水,谢春酌看见这一幕甚至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千玄宗有结界庇护,无论外界气温如何变化,内里影响都不会过大,维持着正常的四季如春的天气与温度,但昨夜的雨和今日的日光,着实太过异常和猛烈了。
  不知为何,谢春酌心中隐隐有所笃定,这一切变化都是死去的闻玉至与叶叩芳带来的。
  他换好衣衫,正打算出门去问问,就见小仙童骑着仙鹤而来,与他道:“师兄,我来帮你搬东西啦!”
  谢春酌想起昨夜发生的事,也不多推拒,随便收拾了几样东西便叫兴致勃勃的小仙童带走。在收拾的途中,他看见了放在桌面上的人鱼烛。
  蜡烛烧了一些,顶端至中间部分有油脂流下的痕迹,烛芯微黑,稍微靠近,就能闻到迷人的异香,促使着人点燃。
  谢春酌记得自己明明将它塞进了柜子里,没有拿出来过,它怎么会出现在桌子上并且被点燃呢?难道是南災?
  谢春酌不敢再细想,他拿起烛台,打开柜子,直接把它扔了进去,没收着力气,蜡烛边缘磕碰到里面原本存放的东西,蜡身立刻就出现了深深的划痕,就像是一道伤疤。
  柜门合上,将它的身形遮掩。
  眼不见为净。谢春酌又环顾四周,生怕出现了与闻玉至有关的东西,但好在人鱼烛只是个例。
  小仙童哼哧哼哧地踮着脚给他搬东西,没一会儿就开始出汗,累得张嘴喘气。
  “师兄,师兄,有没有水?想喝水。”小仙童软唧唧地喊。
  谢春酌给他倒了杯水,他咕噜咕噜喝完,又喝了两杯才停下,然后又倒了一杯跑出去门外给仙鹤喝,一边喂水一边跟谢春酌嘀咕:“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早上起来好热啊,明明昨天晚上下雨刮风,雷大得好像要把我们这座山劈了,可醒来,太阳又好像就要把我们山头给晒化了。”
  童言童语,描述得可爱,谢春酌失笑:“怎么老是想着要把山头不是劈了就是化了?没了山头你去哪儿住?”
  他调侃小仙童,小仙童嘻嘻笑:“没了我就跟着师兄住,师兄去哪儿我去哪儿,反正师兄不会不管我的。”
  小小个孩子耍乖也惹人疼,尤其是喂完仙鹤喝水,又倒了一杯水自己洗干净手,才张开手去找谢春酌要抱。
  谢春酌点点他的鼻尖,笑着正要把他抱起来,结果弯腰时,忽觉一股阴寒的视线不知从何处传来,他警惕抬头望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滴答、滴答……
  有水在缓慢往下滴如水泊中。
  谢春酌凝神去听,顺着声音去找,最后在院子侧后方,也就是树后,日光照不到的地方,发现了一双脚印。
  那脚印湿润,地面呈现出深色的痕迹,微微往下凹陷,仿佛有个人在此站立已久。
  同时,谢春酌发现这个位置,也刚好碰着自己的侧窗,打开窗户往内看,恰好能看见一半的床榻。
  寒意从脚底板往上钻,谢春酌冷得牙打颤,大热天里竟出了一头冷汗。
  这里不能再留了。
  谢春酌顾不得太多,当即就单手提起茫然不知所措的小仙童,让他坐在仙鹤上先一步带着东西回去,自己则是立刻赶往了南災的洞府。
  他御剑飞行,到时,还未下地,便看见南災洞府门口竟汇聚了不少人,仔细一看,全是长老,有两个还是前几年就开始闭关修炼,不突破瓶颈就不出门的长老。
  几人皆是德高望重之人,且法力高深,谢春酌以前还曾献过殷勤,企图拜入对方门下。
  他们显然也看见谢春酌了,严肃的神情缓和几分,“春酌,怎么了?你有事找你师尊吗?”
  谢春酌不好意思说是因为自己想搬来住进南災洞府才来找的人……是的,他打算不住南災给他准备好的房屋了,他准备住进南災的洞府,这样才能让他稍稍安心几分。
  闻玉至现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不得而知,但他独自一人待着,无论是被索命还是索身,他都不愿意,还不如待在南災身边来得安全。
  所以他这才赶到这,想要和南災提提,结果没想到长老们竟然汇聚在此了。
  “我有一些修炼上的事想要问问师尊。”谢春酌含糊着把自己的来意混过去,然后转移话题,去问离自己最近且最熟悉的执事长老:“长老,你们这是找师尊有什么事吗?”
  执事长老也不瞒着他,叹气道:“昨夜大雨,今日大热,皆是灾祸之象,山上如此,山下肯定更是严重,我们要找仙尊商量此事,派些弟子下山去。”
  谢春酌听了有些奇怪,这件事完全可以直接派弟子下山,等到摸清楚凡间情况再说,为什么第一时间不是先去处理,而是先来找南災?
  而且南災虽修为高深,半步成仙,但素日里根本不管宗内事物,实际上,他之前连闻玉至都不怎么管,一副放养的状态,谢春酌一度认为,对方的存在对宗门、对他、对弟子们来说,就是一个类似于镇宗法宝的人。
  不过或许是要象征性问问吧,不然显得不尊重。谢春酌想着,便听见南災的声音从洞府内震出,冷冷的,不轻不重,又叫谁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进。”
  然后顿了一下,“你先前往住所,吾随后便去。”
  后面那句话是对谢春酌说的。
  长老们面上浮现出几分惊讶,谢春酌知道这是因为南災向来对他不喜,此番改变就叫人惊掉下巴。
  谢春酌其实也为南災对他态度的变化感到些许奇怪,但退一步说,或许是因为南災只剩下他一个弟子,又或许是因为闻玉至死而复生,胡乱杀人,南災为了责任,不得不庇护照顾他呢?
  谢春酌现在懒得去想很多事了,越想,有些事就越乱。
  还不如全部暴毙一了百了,剩下他一个人就好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谢春酌微笑着跟长老们告别,去了南災给他准备好的住所。
  那座屋子建立在南災洞府的西侧面,因着山下有灵脉的缘故,气温偏低,以至于草木都是耐寒属性,瞧着不是非常漂亮的模样,也不旺盛,三三两两汇聚着,散发着很浅的草木气息。
  一路往前走,除却花草,山上多的还是一些或大或小的石头,石头隐隐有裂缝,裂缝在日光下闪着光,谢春酌捡起一颗拇指大小的小石头,碾碎之后,泥土中有碎光,是与灵石一样的材质。
  谢春酌没走多久就来到了房屋前,与他原本住的房屋样式基本相同,一院一屋,推门进去,院内有树,翠叶随风扇动,叶片打在一起,发出窣窣的响声。
  他首先去找小仙童,但出乎意料的是,小仙童并不在这里。
  谢春酌心下疑惑,踏步往前,还没推开门,一阵风吹来,身后窣窣的叶声愈发大,他回头看,才惊奇地发现,院内树上还挂着一个做好的秋千。
  他不由走近去看,秋千是手工做的,还很新,能看见边缘制作的痕迹,摸上去倒是很光滑。
  南災会为他做秋千吗?
  谢春酌听到了自己咚咚、咚咚咚加快跳动的心跳声,不祥的预感在心中蔓延,他沉默地看着秋千好一会儿,缓缓呼出一口气,转身走向了房屋。
  门推开,没踏入,第一眼,他就仓惶地后退,几乎要摔在地上。
  因为……
  ——这屋子的所有打扮,与方家老宅中,方旭也的房间布置一模一样。
  窣窣、窸窸。
  风猛烈吹来,叶片打在一起,打在树干上,发出欢笑的声音。
  他们好像在喊:卿卿、卿卿……
  地面浮现出脚印,一个、两个……一路往前。
  嘀嗒、嘀嗒……
  耳畔有人轻轻吹了口气,冷得谢春酌汗毛直立,他攥紧手,不敢回头,那呼吸慢慢落在他的耳垂,似有人轻咬,哀怨地喊: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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