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是水吗?
谢春酌的手往豆圆肩膀上碰了碰,碰到了更柔软、湿漉的地方。
豆圆的喘息声变弱了。
谢春酌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了。
针对他们母子的紫衫修士并没有放过他们,谢夫人也早有预料,用藏匿起来的法宝托付给豆圆、二狗,让他们带自己的孩子逃跑。
可惜终归还是被发现了。
“呃啊——”
豆圆脚下踉跄,直往下扑,危机时刻抱着谢春酌转了个身,将自己垫在孩子幼小的身躯下。
他们跑到了一处山崖。
后面的人还未追上,豆圆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
“……对不起,小、小少爷……”
豆圆口中溢出鲜血,看着趴在自己怀里幼小的孩童,眼中露出深深的悲戚,她用袖口擦掉对方脸上溅到的血液,将手里的储物袋塞到他的手中。
“不要怕……”豆圆缓出一口气,眼见着不远处的人逼近,用尽全部力气托举起孩子。
谢春酌有所预料,他看着豆圆,在对方即将将他甩落山崖前,忽然伸出冰凉的小手,擦掉她眼角滑落的泪水。
豆圆怔愣,而后破涕而笑,“乖孩子……”
她神情坚毅,咬着牙用力将手中的孩童甩至山崖,又在下一秒,孩童坠落时,打出来早已备好的最后一件灵物,见孩童被稳稳托住落下,才如释重负地倒下。
月光落下,如轻薄的细纱,盖住了她的脸颊。
-
谢春酌直直往下坠落,山崖逐渐消失,月光照耀,从微弱的白光成为刺目的日光,周遭的藤蔓与山石化为了绿草鸟语,花香扑鼻。
而他的眼前却不断闪过画面……
从地上爬起来奄奄一息的孩童,最终还是被追来的人掳走。
“你想要什么?你什么都不能要,你只能拥有我给予的。”
“你是奴隶,知道吗?”
“真漂亮的一张脸,等你长大些,就可以成为我们的鼎炉。”
“你比你爹可要乖多了,你爹不从,死了,你不想和你爹一样吧?”
“……你竟然敢对我动手——”
“贱人!除了一张脸你还有什么?!给我杀了他!”
“不准跑!回来——”
“呃啊……你……”
……
少年时的谢春酌,身上溅满鲜血,眸如繁星面若皎月,如一柄刚出鞘的利剑。
“我不要别人给我,我要,自己拿。”
……
“仙人,仙人?你还好吗?”
谢春酌躺在柔软的草地上,鸟雀鸣叫,春日的气息盈满四周。
他困倦地抬起眼眸,对上了一双温柔的双眸。
“仙人,你不记得我了吗?”
少年人对他笑:“我是方旭也呀。”
第31章
谢春酌缓步走在乡间田野中, 四周乡舍房屋分成两排,略算整齐,而后隔得远一些的又前后分布,一眼望去, 数量还不算少, 春日绿草鲜花遍布, 田中水稻生长茂盛, 打眼一瞧, 一片乡土风光, 美不胜收。
早先大概是下了一场雨, 地上泥土还算湿润, 走得久些,遇见凹凸不平的地面, 坑里盈满了未干的水, 谢春酌打水坑边走过,瞥见里面自己的倒影。
蜻蜓点水, 水波粼粼,一略而过的面容皎白如玉,生得极为貌美。
那是十六岁、还未上千玄宗踏上修行之路的谢春酌。
当年豆圆将他抛下山崖后,他依旧被仇人带走, 藏在宗门之中当做奴役杂扫,虽有心修道, 但无奈对方盯得太紧,且完全把他当成战利品般,去哪里都带着炫耀使唤。
当然,也给了谢春酌一刀杀了那蠢货的机会。
后来谢春酌在修行成功,到了一定境界, 便直接回去隐匿身形身份,将那破烂宗门,还有所谓的外祖家全都灭了。
只是可惜,他没能有机会好好安葬豆圆、二狗……以及母亲。
而现在他正处在于逃逸之后,被人捡回家的记忆当中。
捡他的人正是刚才对他笑的少年——方旭也。
也就是叶叩芳。
在看见对方的第一秒,谢春酌就认出来他了,那张脸与痣娘娘幻境中的一模一样,仔细瞧,竟然也有几分叶叩芳的样子。
谢春酌甚至疑惑起,自己当初觉得叶叩芳眼熟时,为什么没有仔仔细细去查一下对方的来历,比如……中凡间时家住何方,又是如何找上千玄宗的。
如果他当时查了,或许如今也不会落到现在进退两难的地步。
“仙人,你怎么不走了?是身体还不舒服吗?”前头带路,背着一箩筐自山上采摘下来的野果的少年人回身,担忧地往他走去。
谢春酌走了几步,对方就已经往返到他身边,携带着一身山野沾染的露水气息朝他扑来,身上还有很淡的肥皂香味。
因为对方的徒然靠近,他鼻尖都蹭到了对方肩膀上的衣衫。
痒,他侧开头。
方旭也发现这一点,微微后退一步,但也不多。他看似镇定,实则耳根已然泛红,只是强作冷静罢了。
“抱歉。”方旭也垂下眼睫看他。
仙人身高只到他肩膀,头发只束了半束,剩余的披散在胸前与身后,乌发垂落,自上而下看,脸小而精致,就连不满的蹙眉,都格外美丽。
方旭也时常不敢看他,怕自己唐突了对方。
“不用叫我仙人。”谢春酌道。
他被方旭也捡到之后自称渡劫失败,修为倒跌,所以成了凡人,方旭也傻呆呆地也全然信了,总是仙人仙人地叫他。
回忆起往昔,加之面前人一直用认真的目光看他,等待他的下一句话,他看着漫山遍野的绿色,下意识道:“叫我……谢卿。”
——为什么要叫我卿卿?
——至亲夫妻,谓之卿卿。
——不用叫我仙人。
——叫我谢卿。
两段对话在脑海中盘旋,谢春酌犹如被当头一棒,骤然清醒。
他忽然不知所措,不知二人有何联系。难道他也跟闻玉至说过,他叫谢卿吗?
“卿卿。”
耳畔传来轻缓慢的喊声,谢春酌浑身僵硬,扭头看去,对上方旭也含笑的眼眸。
“卿卿。”
“不……不要这样叫我!”谢春酌倏忽打断他的话。
方旭也怔愣:“抱歉……仙人,我只是觉得连名带姓喊您不太尊重您……那,谢卿?”他试探着喊。
谢春酌回过神来也发觉自己反应过激,冷静下来,蹙眉,眼尾泛红,心中充满暴戾与慌乱,面上看着又那么脆弱。
方旭也看着他,心里竟然浮现出一道声音,在说:抱抱他,安慰他,不要让他哭。
可他怎么能那么唐突呢?况且……仙人迟早要走的。思及此,方旭也神色黯然。
“可以叫我谢卿。”谢春酌深呼吸一口气,恢复平常,甚至对着方旭也挑唇,温和地笑了一下。
“好……谢卿。”
方旭也心中多少有几分失望,但并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他带着谢春酌一直往前走,路过时村民皆朝他们打招呼,最后目光落在他身后,直到二人身影消失,进了一处宅子,才作罢。
方家宅子不算大,乡下老宅,二进院,院门口杵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童,扎着小揪,灰布衣,眼神机灵,模样讨巧,看见方旭也便大声喊了句少爷,然后又朝谢春酌喊了声仙人。
他喊完之后方旭也有些紧张地回头看谢春酌,谢春酌奇怪,回望他。
小童在这期间扔了扫帚往屋里跑,脆生生地叫嚷:“老爷老爷,少爷回来了——”
小童的声音清脆,余音绕梁。方旭也不知怎的,又忽然高兴起来。
他对谢春酌说:“我去给你洗点果子吃,山上野生的清甜,你或许没吃过。”
方旭也跟小童一样欢天喜地地跑了,谢春酌立在原地缓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刚才那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怕,他叫小童也喊他谢卿吗?
只是个称呼而已。
谢春酌顿觉啼笑皆非。
重回旧地,与幼年记忆不同,他起了几分兴致,这院子里走了几步,打量四周,方旭也自小与其祖父共同生活。
方祖父是个举人,早年在县衙里面当过小官,后受不了官场磋磨,自请告职,转身投进了私塾里面成了夫子,因才识不错,加之脾气好,他手下的学生基本上最低能过童生,之后也算是桃李满天下,县令之类的官瞧见他也得称一声方夫子。
方祖父这一生顺利,只得一女,女儿外嫁后不久新寡归家,生下方旭也,本以为是死去郎婿之子,结果女儿哭着说不是。
追问之下,才得知女儿新寡时,婆家恼怒,觉得是她没看住丈夫,于是趁半夜,偷偷将她扔至荒野喂狼,好在有一修士相救,二人相处一段时间,干柴烈火发生了关系,才得了这一子。
如若不然,她婆家早来将方旭也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