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她想要安慰简好,可一出声,却发现她声音跟简好差不多,只不过她还没有哭出声,有的只是克*制压抑的颤音。
  谈言清仰起脖颈。
  可因为灯光刺眼,忍着不想流出来的泪水还是被晃了下来。
  清冷的眸被泪水模糊了视线,泛红的眼圈,让她的双眼看上去就像是展柜里最坚韧最冷寂的钻石,在某一天忽而洇出了血痕,然后碎裂。
  谈言清闭上了眼睛。
  窝在她腿上的简好,还在哽咽着说道:“我和她也就认识了两个月,她没必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爱我……她爱我…可我…辜负了她…”
  简好的话就像咒语一样传到了谈言清耳中。
  墙上钟表的秒针,‘哒’‘哒’‘哒’地走着。
  从08年到现在,谈言清家里的物件,都尽可能原样保存着。坏了的就修,修不好的就堆到杂物房去,她不会扔。
  所以房子里总充斥着一些旧时蝶影般的画面。
  闭上眼睛,听钟表慢慢走,仿佛一切都还停留在过去,此生不曾有过遗憾。
  又一道秒针声响过,谈言清睁开眼睛。
  她的眼里一片冷涩,轻声说道:“你对她好,她自然就对你好,至于辜负…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简好:“可我对她好,是因为她是谈阿姨…”
  “她对你好,也是因为你是你。”
  简好摇着头,哭声卡在嗓子里:“不一样…这不一样。”
  房间里的空气里弥漫着酒味、红烧带鱼和辣椒炒土豆丝的味道…甚至连简好带回来的那包盐的味道都有——是简好眼泪的味道。
  可这些味道,似乎都在渐渐被简好的泪水冲淡。
  简好哭得太凶了。
  谈言清两只手扶上简好的肩膀,将简好从她的腿上掫了起来。
  简好两只眼睛压着她的腿,这会儿把她弄起来,不但谈言清深色的牛仔裤,湿了一/大块。就连简好自己的眼睛,都被闷得又红又肿,泪水糊了一眼,睁都睁不开。
  “小好。”谈言清轻轻地叫,道:“别哭了,不然明天眼睛又要肿了。”
  这会儿,酒精已经完全上头了。简好眼睛难受,闭眼缓着,但感觉鼻涕流出来了,她吸着鼻子,嘟囔:“纸。”
  谈言清俯身,从茶几的纸盒里抽出了纸,没有递给简好,而是一点也不嫌弃的,将纸压/在简好的鼻子上。
  而简好也习惯性的没躲。
  不仅擦了鼻涕,还擦了眼泪。
  看着简好眨动了两下睫毛,睁开了眼。
  平日里跟紫葡萄似圆润带水的眼,这会儿哭成了红色的美人指葡萄,细细长长,难看得很。
  谈言清想要冷酷到底的眼,眸光在不自觉中放柔,语气也软了下来。她拨了拨简好额前的刘海,道:“好了,别再哭了。”
  谈言清说完,扭过头扔纸。再回头,就看到简好又端起了酒作势要喝。
  她去抢,可没快过简好一仰头。
  一口酒下肚,简好如果清醒,一定会说自己就像是个没有酒活不了命的酒鬼。
  可哪怕她现在脑袋混着,也会说自己是个没有酒活不了的人。
  ——她要喝醉,她要去见谈言清。
  她将酒举得高,头仰得也高,酒流得快,她接不住,有酒从她的嘴角洒出。等谈言清从她的手里拿过了酒罐子时,里面已经没酒了。
  谈言清眉蹙着,看向简好。
  可简好已经倒在沙发背上,身体就像倾斜的塔,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倒向谈言清。最后,简好倒在了谈言清身后,脑袋挤在谈言清的背和沙发之间。
  “谈阿姨,对不起…我不想你因为我潦草一生,我想去找谈言清…可是我找不到她…对不起…”她的头抵在谈言清的腰处,伸手,紧紧抓着谈言清打底衫的衣摆,啜泣着。
  谈言清僵坐着。
  她视线眺向远处,好一会儿,才垂下眸,沙哑着说:“你没有对不起谁,毕竟穿越这种事情,不是你能控制的。”
  她信了简好的那套说辞。
  是信了?还是跟简好说的那样,她早就知道了?
  她话说完,身后没有声音。
  谈言清垂着的睫毛轻颤,眸光落在裤子上被哭湿的地方。
  “而且如果没有你,她早就死在零玖年的六月了。”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的简好听到了‘死’这个字,虽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却也呆住了。
  她努力地睁眼对抗着睡意,手撑着沙发坐了起来,湿润润的眼呆呆地盯着谈言清。
  谈言清神色平静,手指抚上简好脸颊,整理着她额前蹭乱的发。
  泛凉的指尖刮在简好的脸上,简好感觉到痒的同时,也感觉到了温柔。
  不仅动作温柔,就连声音,也带着对小辈特有的娓娓道来的柔和。
  “她十四岁,看着只剩她自己的户口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那个时候,她就只好依照着她妈妈留给她的计划表生活。每天按时起床,按时吃饭,有时候她想过,之后呢?之后她该做什么?她便想,等在完成学习计划表,参加了高考之后,就去见她的妈妈。”
  “去见她妈妈,是她自己给自己定下的一条计划。但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
  谈言清手从简好的脸上拿开,落下,目光却还凝在简好的脸上,看着简好,像看着十七年前的她,说:“你是计划之外的那场雨。”
  洇湿了我的整个秋季。
  简好始料不及,摇晃着脑袋,满身的不相信和抗拒,“你骗人!她还说要考天文学呢!她还要完成她妈妈没有完成的工作呢!怎么可能会去死!”
  “因为这是她的另一条计划。那时这两个想法在脑海中左右横跳,就等高考之后,哪个跳赢了,就施行哪个。”
  谈言清望着简好,眼神平静地说:“遇见你之后,她就有了她自己的计划表,她把你写在了她的计划表里……”
  简好抓上了谈言清的胳膊,抓得用力,有点疼。但谈言清面色不改,手轻轻落在简好的手上,“小好,不管你是否消失,消失了多久,你都是让她想要活在这个世界上的,那条未完成的计划。”
  “她真的不觉得这有什么,你不要再为她哭了。”
  简好咬着下嘴唇,珍珠似的泪水夺眶而出,啪嗒啪嗒地掉在校服上,晕染了一朵又一朵的灰白色梅花。
  “你就是为了哄我才说的这种话,你把我当小孩子一样骗!我才不信你呢!”
  简好抓着谈言清胳膊的手甩开,身体也侧了过去。
  “你不是谈言清…谈言清才不会骗我。”
  那她是谁?
  骗子谈阿姨?
  谈言清失笑一声,“我就会骗你了?”
  简好咕噜了一句,谈言清没听清她说了什么,细细品了下,大概是斥责她不承认知道她就是简来。
  谈言清眸色淡了淡,望着简好的侧脸,说:“那我说一个不骗你的?”
  简好脸颊鼓鼓的,许是在醉酒中生谈言清的气呢。可醉酒的人,思维一块一块的,思绪被人牵着走,就算生气,谈言清忽然换了个话题,她一动不动地坐了还没两秒,脑袋就转向了谈言清。
  眼睛乌溜溜地转,婆娑的泪眼泛着涟漪,像是对新世界好奇的小动物。
  谈言清对着她的眼睛,说:“你知道她为什么想去见她妈妈吗?”
  “……”
  “因为当时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了,她觉得无聊,觉得无趣,觉得生活就像一道数学大题,写了解字后,过程…看你自己想怎么写。她便觉得人早晚都要死,没必要活那个过程,还觉得早死了能早一点到天上当星星。”
  谈言清说:“但是有一个人,在喝醉了,问她:‘谈言清,你觉得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能当亲人吗?’当时她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忽然问这句话,所以她回的是‘不知道’。那个人就傻笑着跟她说,‘肯定能啊!’她问她那人为什么,那人不说,只是低了会儿头,再次抬起来时,那人看着她的眼睛,跟她说;‘你姥姥去世了,你跟那边也不熟,你以后就是一个人了吧…但你不要怕,不要怕哦谈言清,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以后我做你的亲人,你做我的亲人,我们亲上加亲,一辈子都不分开…’”
  说到这里,谈言清常年如同南北极般气候稳定的眼眸,忽然转到了多雨的地带,眼里潮湿起来。
  “但是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那个人就消失了,她骂那人是个骗子,可她也挂念那人是她的亲人,所以她要找到她,找她要一个回答,找她确定一件事。但后面,回答不回答已经无所谓了,她不再在乎,她只是要确定一件事。”
  谈言清视线凝向了简好,望着简好的眼睛,她微笑着说:
  “小好,我不是故意不承认,只不过在你问我‘你是不是知道了’的时候,我想要确认的事情已经确认了,我想,就没有再承认的必要了……因为你一定会延续那一晚,可是我,已经要忘记那一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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