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这枚铜钱……是春蝉刚才故意丢下的?”鸣雀喃喃道,眼中已经凝聚了一层水雾。
  她用手擦了擦,却擦不掉心中的涟漪。
  贪狼没有回答,只是猛地抬头,望向对岸那盏孤灯。
  灯光依旧微弱,却在某一刻忽然闪烁了三下,停顿一瞬,又闪烁了一下。
  三短一长。
  贪狼的呼吸几乎停滞——那是当年约定的暗号,意为“危险,勿近”。
  “他在警告我们……”鸣雀的声音低了下去,“对岸有危险。”
  贪狼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剑鞘,眼神逐渐冷峻。
  他太了解春蝉了,那人即便面目全非,骨子里的谨慎和温柔却从未变过。
  不相认,是怕连累他们,留下线索,是因为仍存着一丝希望。
  “姐,我们得过去。”贪狼忽然道。
  “正因为有危险,我们才更得去。”贪狼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六十年前,我们没能一起活下来。六十年后,至少别让他一个人面对。”
  鸣雀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还是这么固执,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贪狼。”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摆的尘土,“走吧,趁天黑渡河,别让他们等太久。”
  贪狼点头,目光扫向河面。
  渡船已经靠岸,但绳索仍系在岸边,随着水流轻轻摇晃。
  他迈步上前,正要解缆绳,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两位,夜渡危险。”
  一个低沉的嗓音从黑暗中传来,贪狼猛地转身,手已按在剑柄上。
  月光下,一个披着斗篷的高大身影缓缓走近,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半张有些冷的脸。
  “这河里有东西,夜里不渡人。”那人继续说道,声音微哑,却莫名熟悉。
  鸣雀的瞳孔微微收缩,“你是……”
  心中的那两个字如河水一样汹涌而出,压得她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轻轻掀开斗篷的一角。
  月光下,他的手腕上露出一道狰狞的疤痕,形状如蛇,蜿蜒至袖口深处。
  贪狼的呼吸一滞——那是当年应蛇为了试验新制的机关,不慎留下的伤疤。
  “应蛇……”鸣雀的声音几乎哽咽,他同样掀开右边的衣袖,腕间有一道深色的疤痕。
  那是为了将应蛇从机关阵中救下来时,被一柄短刀硬生生击住手腕留下来的。
  那人依旧沉默,只是微微摇头,示意他们噤声,然后指了指刚才摸出来的布帛的末尾。
  那里画着一枚奇特的符号,形似一朵凋零的花,花蕊处却嵌着一把匕首。
  贪狼的指尖微微发颤——那是当年墨凤随身佩戴的玉佩上的纹样。
  “王幽州还没死?”鸣雀问道,“难不成墨凤也没死?”
  应蛇点头,随后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尽快离开。
  贪狼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六十年了,你还打算一个人扛?”
  闻言,应蛇的动作顿了一下,终于抬起头。
  月光下,他的眼神依旧如当年般冷静,却多了一丝疲惫,他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们活着,就够了。”
  还没等贪狼开口,从远处突然飞过来一道影子,然后又是两道影子。
  “怎么背着我到处瞎搞?”刚逃出禁地的少年,满脸都带着伪装过后的调侃,“不带我可不行!”
  尹眠牵着洛君的手,总觉得眼前的景,眼前的人都带着一层回忆的意味,可细看时又模糊不清,仿佛透过水面。
  “并肩作战吗?”她终于问出来,而洛君的手已经毫不犹豫地握上伞柄,给了几人一个沉稳的眼神。
  毫不退缩。
  “我说,你们还活着,这就足够了。”应蛇那双眸子突然亮了,却又很快地黯然下去,“剩下的,本无关你们。”
  哭狼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啐一口唾沫,愤恨地骂出口,“放屁!当年说好的同生共死,你们一个个玩失踪,现在还想甩开我们?小爷告诉你们,没门!”
  语气虽然冲撞且暴躁,可深藏于语言之下的,却是密密麻麻的心疼。
  应蛇的嘴角微微抽动,像是想笑,却又忍住。
  他沉默片刻,终于叹了口气,“……跟上。”
  他转身走向河岸边的芦苇丛,拨开茂密的苇杆,露出一条隐蔽的小船。
  贪狼和鸣雀对视一眼,哭狼一个翻身就到了最前面,尹眠紧握着洛君的手,都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小船无声地滑入河中,应蛇撑篙的动作娴熟而安静。
  贪狼坐在船头,望着对岸那盏孤灯,心跳逐渐加速。
  六十年了,他们终于要直面那个恐惧,斩杀那个仇人,报仇雪恨。
  “春蝉这些年……”贪狼低声问道,他想问,这些年他还好吗,但却最后问不下去了。
  应蛇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他一直在等你们。”
  鸣雀和哭狼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连尹眠都觉得眼中湿润,恍然抬头,却见洛君眼角已有一滴清泪划过。
  小船缓缓接近靠岸,对岸的村落寂静无声,唯有那盏孤灯依旧亮着。
  应蛇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矮屋,低声道:“他在那里等你们。”
  贪狼深吸一口气,迈步上前,站在小船的最前方,眺望那个地方。
  “到了。”应蛇低声道,竹篙轻轻点在岸边石头上,小船稳稳停住。
  贪狼第一个跃上岸,转身向鸣雀伸出手。
  鸣雀却摇了摇头,自己轻巧地跳了上来,哭狼紧随其后,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但眼神却警惕地扫视四周。
  尹眠牵着洛君的手最后上岸。
  洛君的指尖冰凉,尹眠不由得多握了一会儿。
  与那个雨夜一样,她总觉得这个女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边。”应蛇压低声音,领着众人沿着一条隐蔽的小径向村落深处走去。
  月光被茂密的树冠切割成碎片,斑驳地洒在地上,像是无数只窥视的眼睛。
  贪狼的手始终没有离开剑柄,哪怕他并不熟悉如何用剑。
  六十年前那场血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神渊之地,漫天箭雨,春蝉推开他的那一瞬间,应蛇机关阵中传来的惨叫,鸣雀腕间的伤疤……
  都一幕一幕闪着。
  那时他还太弱小,就像在训练地时只能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捡起那把沾过血的剑。
  只是后来,那把剑,不仅沾过水熊的血,还沾过冬暮的。
  他只有匆匆而逃,被爆炸的余波震出中心。
  应蛇在一间低矮的茅屋前停下,轻轻叩了三下门,停顿,又一下。
  门无声地开了。
  屋内只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昏暗。
  一个身影背对门口坐在桌前,斗笠压得很低,只能看见半边侧脸。
  “阿渡。”应蛇把声音压的很低,“故人相见。”
  那人缓缓转身,火光映照下,那张脸让鸣雀倒吸一口冷气——原本清秀的半边脸布满了狰狞的疤痕,只有双眼依旧明亮如昔。
  “春蝉……”哭狼的声音哽住了,往事如烟都化为泪水,狠狠冲刷着他的眼。
  那人——春蝉——的左眼微微弯起,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表情。
  “好久不见。”声音沙哑得几乎认不出来,但语调中的温柔却让贪狼瞬间红了眼眶。
  鸣雀已经冲上前去,却在即将碰到春蝉时硬生生停住,颤抖的手悬在半空。
  “你的脸,是王幽州干的?”
  “小事。”春蝉轻描淡写地说,目光却越过鸣雀,落在站在门口的尹眠和洛君身上,“这两位是?”
  哭狼一把拉过尹眠,“这是尹眠,一个店长!厉害着呢!”
  又指着洛君,“这是她…呃……”
  突然一下就说不出来了。
  “朋友。”洛君轻声接道,声音清冽,与屋内压抑的气氛格格不入。
  春蝉的目光在洛君身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舒展开来。
  “都进来吧,关上门,外面冷。”
  众人挤进狭小的屋内,油灯的光线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春蝉从桌下取出一个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张泛黄的地图和几枚铜钱。
  “王幽州没死。”
  春蝉直入主题,手指点在地图上一个标记处,“他重建了势力,这六十年来一直在寻找我们。”
  鸣雀的拳头砸在桌上,“可当年我们亲眼看见他被炸死的身影!”
  “他活下来了,像我一样。”春蝉平静地说,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脸上的伤疤。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连一向聒噪的哭狼都闭上了嘴。
  尹眠感觉到洛君的手突然收紧,转头看去,却见女人面色如常,只是眼神深不见底。
  这人额前泛起细密的汗珠,神情隐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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