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冷星疏落,夜色昏沉。
深山谷中,稀稀拉拉地支着军帐,巡逻的士兵踏着略微沉重的步伐绕着四周来回走动,兵甲摩擦相撞,偶尔发出些轻微的金属撞击声。
如今她们是无名之师,夜间连火都不敢燃,也只有配置更好,外围更厚更隔光的主账里,才能亮灯。
失踪的蕊香此时就在主账外,穿着一套轻便的皮甲,外面罩着件深褐色的斗篷,下摆还沾着好些泥土和草屑,显然刚从外头回来。
“陛下,蕊香求见。”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股季翠翠从来没有听见过的锐利英气。
守在帐门口的两个士兵显然认识她,在见到她的时候,就已经掀开了帐帘。
里头也传来了苏寻真让她进去的声音。
伴随着蕊香的迈入,厚重的毡毯落下,立刻就将外界的寒意隔绝了起来,也挡住了帐内泄露出去的亮光。
门口还摆着属于贵族讲究人做派的屏风,用来隔绝视线和窥探。
绕过去,这才能看见军帐内的人。
左右各摆了两个灯架,上头点着蜡烛,外界看不太出来,内里却是灯火通明。
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墨迹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还泛着些异样的甜腻,如果是从前,蕊香还不太清楚这是什么味道,但她已经嫁做人妇,做过一些事情了,自然也是知晓的。
帐内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木案,地上铺展着几幅地图与竹简,苏寻真就坐在案后,一袭明黄色的锦袍在烛光的照映下显得尤为雍容华贵。
如果不是正在穿衣服的话。
蕊香识趣地背过了身去。
当年在被选去卢府做卧底之前,蕊香也曾在苏寻真身边当过一段时间的差,虽然只是个毫不起眼的暗卫,但对蕊香来说,苏寻真是她的主子。
那一段时间,她的所有精力,都是用来保护苏寻真的,自然也不可避免的观察和了解这个人。
所以,当知道苏寻真带着旧部潜逃到了上河村,又从梅坞和祝玛哪里,大概的拼凑出了苏寻真假意和南蛮合作,与朝廷联手计中计,兵败外敌的打算。
但蕊香不太放心。
诚然,根据蕊香对于苏寻真的了解,从前的她一定是不会叛国的。
可是苏寻真是一个很高傲的人,一直以来都很高傲。
让这么高傲的她对着苏拂苓俯首称臣,蕊香也并不觉得她能做到。
还有梅坞,蕊香不知道为什么苏拂苓这么信任梅坞,但把后方完全交给梅坞,绝对是有风险的。
梅坞是什么性格,她不了解,但蕊香了解蛇窟。
蛇窟里活下来的人,对于活着都有一种很深很深的渴望。
那十二位杀手,都认了陈相国为义母,梅坞显然也不例外,甚至她能做到指挥使的位置,陈相国在背后功不可没。
可是陈琬死了。
陈琬死了,梅坞想活着的话,只怕是很难了。
她能想到,梅坞自然也能想到,那么她还会帮着苏拂苓做事情么?
越想,蕊香越觉得变数实在太多了,唇亡齿寒,她的小家承受不起这些变数,季嘤嘤还那么小。
最后,蕊香决定恢复自己暗卫的身份,联系苏寻真。
罕见的,苏寻真对她没有什么戒心,在她提醒了两次大部队躲藏存在的纰漏后,甚至对蕊香委以重任。
可能是对于蛇窟的培训太有信心了吧。
苏寻真比起皇后和陈相国来说,的确太稚嫩了,怪不得会输给苏拂苓。
蕊香这样想着,就看见了苏寻真穿帝王袍,自称朕,俨然已经暗自称帝了。
蕊香:“……”
你相信一个已经造反称帝的人,会和另一个压在头上的仇人皇帝联手,抵御外敌么?
反正蕊香不信。
她这一趟,来对了。
“丑辛还是如此见外。”身后传来苏寻真懒散的声音。
因为记不住名字,所以苏寻真身边的暗卫都是以地支天干命名的,蕊香在丑字组,跟着辛字的辈分,所以叫丑辛。
单膝跪地,蕊香行了一个简洁的军礼:“陛下安。”
“事情怎么样了?”
苏寻真要她找密道,几乎是一瞬间,蕊香就想到了先前家里阿母和翠翠一同去采蜜的时候,遇上的水潭和山洞,她是大概知道方位的,于是这段时间,还故意引着队伍避开了些。
现在的情况很明显,谁知道了密道的位置,掌握了密道,谁就掌握了主动权。
大夏相比于南蛮,南蛮有主动权,而苏寻真和苏拂苓之间的主动权,还没有着落。
不过……马上就要有着落了。
蕊香微微抬起头:
“回陛下,左侧和后侧的山峰已经探查完毕,未发现异常。”
“不过……”
帐内除了她们之外,还有另外两名女子。
分别站在苏寻真的左侧和右侧,右侧的只穿了一件淡紫色的薄纱,微微侧靠着,看上去没什么力气,衣服也尚未拉拢整齐,露出的皮肤极为白腻,上头带着十分显眼的红痕。
而另一个站在左侧的,就要稍微远一些,质朴很多,穿得和仆从相差无几,站得也很规矩。
淡紫色衣裙的女子叫公孙秋池,公孙家如今正戍守在大夏的东北方,很有实权,而公孙秋池正是公孙老将军的嫡孙女。
朴素的叫鸦青,据说是皇后娘娘给苏寻真留下的丫鬟,当初苏寻真逼宫失败被圈禁,只有鸦青陪着苏寻真,也是共患难过了。
苏寻真还发过誓,若是她登基为帝,鸦青必是皇后。
队伍里的其他人在休息时,将这当做笑话讲给蕊香听,蕊香听了也确实笑了。
主要她还在鸦青的身上感觉到了同类的气息,就是不知道对方是蛇窟的杀手,还是暗卫了。
见到蕊香,公孙秋池懒洋洋地抬起眼帘,如画的眉眼带着几分审视与好奇,声音也很是温软:
“陛下真不害臊。”
“让鸦青姐姐看就罢了,怎的连暗卫都不避的。”
“陛下天潢贵胄,臣妾,却是只能给陛下一人看的……”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好似羞怯地将那层纱拉起来,挡住自己的胳膊。
蠢货。
“蠢货。”
蕊香只是在心里嘲笑,怎么还有人把她的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抬头就看见鸦青还是那副垂着眸子,乖觉地站在边上的模样。
“你大胆!”啪得一声,公孙秋池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几乎是抬手指着鸦青的鼻子,“区区奴婢,竟敢辱骂本小姐!”
“陛下你可要替臣妾做主啊!”见鸦青只是轻嗤一声不搭理她,公孙秋池摇晃起苏寻真的手臂来。
苏寻真显然更关心其他问题,看向蕊香:“不过什么?”
“咳,”蕊香侧过身,好似是被公孙秋池的话臊到了,轻咳了几声:“咳咳……”
“鸦青,”苏寻真终于认真了几分,人也坐正了些许,抬手吩咐,“给丑辛将军倒杯茶。”
蕊香现在也是个将军了,带队负责勘察的部分。
“陛下!”
见帐内无人理她,公孙秋池本来只是佯装生气,这下是真的有些生气了:“来人!”
“行了!”那头蕊香接了鸦青倒的茶,缓和了两口,但看了看帐内的氛围,没打算开口禀报。
苏寻真也看出来了,确实这么吵着也不好谈正事,将扒拉在自己手上的手扯下去,苏寻真柔声:“你先回去。”
“陛——”
“乖,”有些不耐了,苏寻真抬起头在公孙秋池的脸上轻轻拍了拍,“你先回去。”
到底是睡过的,感受到枕边人的情绪,公孙秋池忍了忍,压下脾气,站起身甩袖走了:“哼!”
“——”鸦青想说什么,却被苏寻真一句话堵了回去。
“你去哄哄她。”
耷拉着脑袋的蕊香没让人看见自己眼里的嘲讽。
让鸦青去哄公孙秋池,不就是让公孙秋池折磨鸦青出气么。
其实苏寻真的心态也很好猜,她未必有多喜欢公孙秋池,但有需要公孙秋池身后的公孙家的助力。
鸦青:“是。”
“说吧。”苏寻真抬手揉了揉额头,想来也是被公孙秋池吵得有些烦了。
来营地七天了,这是第一次,蕊香有机会和苏寻真单独相处。
苏寻真其实也是个蠢货,她自己大概都没有发现,明明看起来跟公孙秋池亲近许多,倒在塌上的肢体,却更偏向鸦青。
这说明,鸦青让她感觉更有安全感,也更信赖。
但现在这份保护,不在军帐里。
深吸一口气,蕊香决定还是给自己的旧主一个机会:“陛下,若真寻道了这条密道,我们……还要和朝廷合作吗?”
“朝廷?”苏寻真目光如刃,直视蕊香。
“属下失言!”扑通一声抱拳,蕊香跪在了地上。
失言了,苏寻真自立为帝,那这里就是朝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