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后来先帝继位,在燕山游猎时,遇上了和新伴侣赏景的太祖皇太后,知道内情的人便心照不宣地揭过了此事。
如今新帝尚未立后,她一时习惯喊了太皇太后,倒也不算逾矩。
“那你们可来晚啦。”
祖姑奶奶抬头打量着为首的黑甲将领,笑眯眯道:
“三丫头前两日就离开了。”
龙虎卫将领疑惑:“三丫头是……?”
“自然是你们来我这儿要找的人了。”
指着身后整洁干净的屋子,祖姑奶奶夸赞道:“我虽然不知道她具体姓甚名谁,但这确实是个好姑娘。”
“看看我这房子,这桌椅板凳,这衣服水缸,可都是那丫头给我折腾的。”
“新帝的眼光,比她阿娘,阿祖,太祖,可都好太多了!”
“两日前便走了?!”龙虎卫将领眉心紧拧,和下属对视了两眼,几乎是下意识地,望向了茫茫燕山。
莲心姑姑多次催促,她们龙虎卫擅长追踪的好手全在这里了,能找到此处已经实属不易,再追丢了,这人入山林,就好比泥牛入海,鱼沉雁杳,她们还要如何水底捞针?
她们能追到此处已经实属不易,再追丢了,这……
“不好交差了吧?”
祖姑奶奶半叹半笑,右手从棉袄的怀兜里掏出个比拇指大一点儿的物件:
“我倒是有个东西能帮你。”
龙虎卫首领怔愣地看着那枚金黄色的印信,印钮上踏云麒麟的每一片鳞甲都清晰可见。
是那枚*帮许易水出皇城的帝王私印。
“您……”什么时候发现的?若是看着了这印,就应当知道那人身份非同一般,为何不留下她?
许多质问的话萦绕在龙虎卫首领嘴边,可顾忌着眼前人的身份,到底没能直接问出口。
祖姑奶奶却好似知道她的心中所想:
“我也是前几天收拾床铺的时候,才看到了这个东西。”
“一开始她跟我说,她阿母姓王,阿娘姓李,是我的一个什么什么亲戚,到这边来找自己从小定下的娃娃亲,我哪儿有什么亲戚,那会儿我就知道她不对了。”
“可是她一个青壮女子,我一个百岁老妪,我也没必要戳穿她,给自己徒惹麻烦。”
“所以我告诉她,我姓王,老伴儿死了,孩子在城里定居开了小店铺。”
龙虎卫首领:“……”
很难相信,两个嘴里没一句实话的人,互相处着还在这山里一起生活了将近半个月。
“没想到,”祖姑奶奶嘴里发出一声怪笑,“还真是八竿子打着的亲戚。”
论血缘是没有的,太祖皇太后和太祖之间没有孩子,但到底是有名有姓有族谱的姻亲。
“前两日她辞别要走,我也不好强留。”她也大概猜到了这三丫头是在躲什么,不然怎么会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
这感觉她可太熟了,年轻的时候她假死从皇宫遁走,也是这么个躲法。
“她可还带走了什么东西?”
龙虎卫想知道更多关于许易水的细节:“或者她是否向您借用了什么?这些天又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她接近您,总是有所图谋的。”
“大概是想找个落脚的地方吧。”
祖姑奶奶重点强调了三丫头帮她收拾屋子,这么勤快,自己当然得提供住所和吃食:
“天儿这么冷,我看她就背了脑袋大的小包袱,若是在外头歇,不得冻死。”
其实这么多天下来,祖姑奶奶已经明白了三丫头图她什么。
图的是她家里的农具,比如柴刀和镰刀之类的,还有她在屋后种的那两三篷竹林。
那丫头手巧得很,做点背篓簸箕之类的,很是工整好看。
这一桩事情,夹杂外人不足为道的感情纠葛,祖姑奶奶秉承着公平公正,不插手她人因果的原则,假话全不说,真话不说全。
至于龙虎卫们能否找到那丫头,那就是她们的事情了。
淅沥沥的雨夹着雪花簌簌落下,不大不小,正好将路上浅层的泥浸得软烂,这样的天气对于赶路的人而言,是最痛苦的。
半斤的脚踩下去,抬起来能有八两,若是再踩上两脚,保不齐得一斤半。
官道上全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坑,车是走不了了,马和人倒勉强。
有些地方荒郊野岭,官道前后十几里都没什么人烟,补给全靠朝廷亲设的驿站。
鹤山驿站,椽木被水汽沤出浅绿色的霉斑,小二拎着冒热气的铜壶在几张简陋的方桌来回穿梭,添茶加酒。
靠河的角落里,驼背的老妪蜷缩在地上,裹着件补丁摞补丁的灰布衫,又另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破布,套着头和整个脖子,微微露出的头发泛着灰白,脚边是两挑用竹子编织的各种篮子、筛子、筲箕、蒸笼、箩筐、扫帚等生活用品。
官道上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老妪的背驼得更厉害了。
“吁——”腰间的刀刃在冷雨里闪过寒光,一行十余人,个个身着黑衣,壮硕的马蹄踏在泥地上,泥水瞬间四下飞溅。
腰间鎏金错银的虎头牌十分直白地展示出了一行人的身份。
“老姐姐,”一道休憩的其他赶路人里,有眼力见儿的,立马向隔壁桌问询,“咱拼个桌?”
互相对视着,隔壁桌很爽快地便同意了。
顷刻间,就将驿站里原本已经坐满的桌子,空出了三张来。
“小二上酒!”队伍边上最年轻的龙虎卫翻身下马极快,英气的声音唤道。
“酒什么酒。”走在最前边的首领下了马,一脚轻踹在对方的小腿上,留下一个沾满黄泥的脚印子。
“公务在身,热茶便好,再来些炊饼。”
“好嘞!”小二正在擦桌子,“您们稍等!”
滚水一直在灶上煨着,就是这炊饼可能需要些时间热一热。
四下总有些若有若无的窥探,不过龙虎卫在外行走,这样暗自大量的目光见过太多了。
这驿站有将近十来号人,大部分都是走南闯北的商人,首领往边上的两个龙虎卫看了过去,略微示意。
那两个龙虎卫身上挂着密封好的竹筒,见首领如此,立刻便明白了过来,于是从竹筒里掏出画像,开始询问起驿站里的其他人来:
“见过这个人吗?”
“你好,见过这个人吗?”
“……婆婆,”年轻的龙虎卫声音放轻了些,“你见过画像上的人吗?”
这婆婆大概是口渴了,正在就着竹筒喝水:“咳咳——”
“不着急。”怕婆婆是着急回答自己的问题所以呛到了,龙虎卫安抚道,“您仔细看看。”
缩在袖子里的手抬起拍了拍胸脯,老妪的脸凑得离画像极近,半晌:
“没……没见过。”
老妪摇着头,那声音属实呕哑嘲哳,像是已经风烛残年,仿佛再多说几句话,就要背过气去了。
龙虎卫没再为难这老妪,回到首领身边摇头。
一路过来,都没人见过画像上的这张脸。
皇上要找的这个人,该不会真的大冬天的,沿着山林里翻走,要跨越两郡吧?!
倒是龙虎卫的首领,目光在那老妪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客官!”小二左手一壶热茶,右手一大筲箕炊饼走向几人,“您的炊饼好了!”
炊饼味道干巴,可到底是热的,在赶路里,能吃上这一口,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好饭了。
龙虎卫们速度都很快,拴在边上的马吭哧吭哧嚼上了草料。
吃饱喝足,眼看着就要再度启程,翻身上马的首领,视线再度落在了蜷缩在边上的,约莫是卖竹编器具的老妪身上,眼睛微眯:
“老婆婆。”
第138章 她们两这场戏,从开始,唱得就是个曲终人散。
缩在角落的老妪似乎没听见,自顾自地去捞扁担里的竹筒,又喝起水来。
“老婆婆!”首领又喊了一声。
这回,年轻性急的龙虎卫老幺也放大了声音:“老人家!”
“我们首领喊你呢!”
“啊?”老妪浑身一抖,怕冷而遮得十分严实的脑袋转了过来,有些潦草枯槁的头发遮住了眼睛,缓了缓,似乎终于听见了,这才撑着墙站起身。
“您那筲箕怎么卖?”
“啊?”居然是问这个?
老妪看了看马背上的首领,又转过身看了看扁担,回过头颤巍巍道:“三。”
这是三个铜板的意思。
“老板!”首领冲着驿站唤了一声。
穿着棉袄打扮利落的中年妇女懵懂地走了出来:“大人?”
还没瞧清楚,一个拇指大小的石子儿闪着寒光就朝她飞了过来,下意识的,女人伸手去接。
是一两银子。
“驿站装炊饼的筲箕有些旧了,这老婆婆的竹编我都买了,当做付给驿站的饭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