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孟书吏在上河村声誉颇高,苏拂苓这动作可以说不客气了。
但孟寒雁非但没有生气,许易水走上前时,发现对方脸上反而还带着笑容。
“没什么,和……”孟寒雁的声音顿了一下。
边上的苏拂苓身体一僵。
“小七,”孟寒雁脸上的笑意加深,“说你舞龙舞得很好。”
“脚步错落,身姿辗转,眼神炯炯,发丝飞扬。”
“有风云腾行之势呢。”
夸她呢?
许易水迟疑地躬了下身:“孟书吏过誉了。”
“寒雁——”
孟寒雁笑着,正准备说什么,边上一道喊声传了过来。
在上河村,会这样称呼她的人只有一个。
——鲁林。
孟寒雁表情淡了淡,转过身跟苏拂苓点了点头,而后才跟着鲁林离开。
“庄周梦蝶,恩赐是劫。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一边走,还一边文绉绉的念白着什么,好像是诗。
听不懂。
“她走了?”大概是没听见动静,苏拂苓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又伸出手去。
“嗯,”许易水接住苏拂苓伸出来找人的手,“走了。”
“饿了吗?”
“还好,”苏拂苓另一只手摸了摸肚子,“不过,也可以吃点东西的。”
若不是语气雀跃,还以为她真是勉为其难呢。
许易水:“那可以先喝一碗五谷粥。”
张大娘子她们正在祠堂煮粥,用的就是今天早上村长特地找她们挨家挨户要来的五谷,又在祠堂敬过祖,拜过龙神,这样的粥饭,据说是带有祖宗之念神仙之能,总归是可以保佑平安,无病无灾之类的。
只是人多粥少,平分下来后,每个人也大概只有小半碗。
“好喝吗?”
许易水看着苏拂苓小口喝粥,白净的脸因为动作又鼓起一小团,跟汤圆似的。
“嗯嗯嗯。”苏拂苓只点头。
“不够还有。”许易水将自己那碗也递给了苏拂苓。
边上传来窸窸窣窣的笑,一抬头,就发现张大娘子和两个相熟的婶子站在锅边,正盯着她们笑。
“好喝吗?”张大娘子看向身边的婶子。
身边的婶子也是心领神会,一把抓起她的手,将边上的碗放进她手里:“不够还有。”
许易水:“……”
羞死人了啊啊啊!(收)
“孟书吏,刚刚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五谷粥也只能垫垫肚子,祭典仪式最重要的环节已经结束了,后续的一些事情基本上就没什么需要她们这些小辈在场的了,许易水带着苏拂苓回了家。
已经是未时末申时初了。
翻了翻家里的吃食,许易水决定炒一个腊鱼来吃。
之前春汛,季翠翠的小姨王蔓青她们打了好多鱼,季翠翠也给许易水又送了些,吃不完怕坏了,许易水便将它们做成了腊鱼,放在梁上的竹笼里熏着,想吃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取下来。
蒜苗已经老得快枯萎了,过两天就可以挖嫩蒜出来,一些拿去放在泡菜坛子里,另一些便挂起来晒干,成为一年四季佐料的由来之一。
许易水扯了些蒜,将蒜头放起来,留下的蒜杆,外面老的剥开,摘出来的还能吃的嫩些的叶子,便能拿来炒腊鱼。
苏拂苓坐在灶边上,左手戴着许易水特地给她做的手套,慢悠悠地在架柴:
“谁?”
“孟书吏,孟寒雁。”
为了防腐,腊鱼外头裹了一层炒过的盐巴,盐巴里还加了些花椒桂皮八角之类的香辛料,再这一熏,许易水将它拎下来的时候,已经是炭黑鱼一条。
要先用刀将外层的烟黑和腌料刮一下,然后放在锅里用热水洗干净。
“她啊,”苏拂苓眨了眨眼睛,“就是在跟我讲你舞龙的事情。”
“说去年你还在舞龙尾呢,没想到今年就能舞龙头了。”
“也没说什么其他的了——”
“啪——!”两个巴掌大的菜刀猛地剁下,许易水正在将洗干净的腊鱼砍成块儿。
没了表面的那层烟灰,腊鱼本身白嫩的肉在腌料、烟熏与时间的滋养下,已经变成了琥珀色。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悉了?”
腊鱼有些耐嚼,炒腊鱼前,许易水先在锅里加了一点油,将腊鱼块儿倒进去酥了酥:“火要小一点。”
“就是之前在蕊香家吧,”苏拂苓从灶膛里取出两根木柴,留下根半大不小的,“我们不是坐在一桌么。”
“你忘了?”
“这样啊。”许易水记起来了,当时似乎是说了几句话。
只是酥过的腊鱼,其实就已经非常好吃了。
许易水夹了一块儿只有大鱼刺几乎算是鱼骨头的鱼排肉给苏拂苓。
“对。”苏拂苓咬了一小口,腊鱼肉带着香酥,混着热气冒出来,弥留唇齿。
香迷糊了!
“先前贾真对我出言不逊,还是孟书吏制止的呢。”
“出言不逊?”许易水眉心一拧,“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也是在蕊香结婚的那天……”苏拂苓简单地将当时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
煎完鱼,锅底还剩下一点薄油,加入豌豆酱和生姜丝,翻炒一下,再加入蒜苗,然后加入酥好的腊鱼,随便扒拉几下,一道蒜苗炒腊鱼便做好了!
酥香里带着肉香,又有酱香和生姜的辛味将鱼肉的土腥味道以及烟熏的涩口感完全盖住,只是因为重盐,咸味儿多少会有些冲,但也正因如此,无论是配米饭还是粥,又或者是馒头,它都是绝佳的下饭菜!
许易水看着苏拂苓的脸,见她提起贾真时,神色自然无异,略微松了口气。
她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件事造成太严重的心理阴影,那边是最好的。
“你……”苏拂苓语气迟疑,“怎么老问我孟书吏的事情?”
“许易水,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许易水:“?”
“哎呀,可是孟书吏她是鲁村长的娘子呀。”
“你怎么会这么想呀。”
对啊,她怎么会这么想。
许易水不太清楚苏拂苓为什么会这么说:“我没——”
“你放心吧,”苏拂苓拉住了许易水的手,“我是许易水的娘子。”
“我很清楚的~!”
许易水:“……”
呃……好像跟苏拂苓解释她没吃醋不太对,解释她吃醋了更是大错特错。
许易水其实还真的没有吃醋,压根儿就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她只是觉得,当时看见的,孟寒雁说话的口型很奇怪。
总觉得,孟寒雁当时的那两个字,像是在喊……殿下。
可能是她敏感多心了吧。
就算孟寒雁真的知道了苏拂苓的身份,也不应该直接找失忆的苏拂苓求证啊,还是在拜龙神的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山坡上那么多人呢。
“你想放花灯吗?”许易水看向苏拂苓。
苏拂苓:“花灯?”
“对。”
放花灯也算是夏满节的习俗之一。
每年的夏满节,祠堂都会准备花纸,村里的年轻人,爱热闹些的,就可以去领,然后做成花灯,拿到易水河边放灯祈福。
农家的人靠天吃饭,因为见的多,所以从不会认为风调雨顺的良年是理所应当的,龙神游历完会回到河里,花灯也有提醒龙神,不要忘记约定的含义。
听起来是一件在村子里难得好玩儿的事情。
“我想!!!”
今日的月亮并不圆满,可月光却十分的明亮,银白撒照在易水河上,夜风一吹,便是波光粼粼的一片。
虫鸣鸟叫伴着熙熙攘攘的人声,上河村的确难得有这样娱乐性的活动,很多年轻人都来了,大家又彼此认识,于是互相打着招呼,又看着彼此挽着爱人,心照不宣地祝福着。
“来,”许易水常年在易水河边混迹,对这一片比谁都熟,带着苏拂苓,挑了个人不多,但却非常好的位置,“小心脚下。”
拉住苏拂苓的手,许易水让她往下蹲,又帮她稳住重心别蹲歪了。
而后,才牵着苏拂苓的指尖,往身前的水面上放了放。
“感觉到了吗?”
河水带着舒爽的凉意。
“这就是易水河。”
“生养我的地方。”
无论是狸山,还是易水,乃至上河村,许易水都对它们有一种莫名的感情。
就好像这些是她的一部分,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它们占据了她目前为止所有的人生,并且似乎还会长久地占据下去。
真奇怪。
明明这里也没有多好,山又陡峭又凶恶,水又宽阔也有急流时刻,土地也算不得多好多肥沃,甚至这里的人也没有多坏多好,到处都是这样的人。
可她还是十分依恋这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