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许易水沉默了。
“既然找了我,那就听我的。”
祝玛是水灾过后出现在上河村的,两年多将近三年的时间里,她这混不吝的治病方式被不少村民质疑过,但最后都将信将疑的听了她的话。
她要是真的害死了人或者犯了多么严重的错,也不可能还被村民们认可,并安稳的住在了祠堂的偏屋里。
祝玛又递了一个土陶碗给许易水,碗底有一层一指节深的水,散发着浓浓的酒气。
捻了根木柴将其点燃,祝玛又丢了两张黄纸进去,酒水里燃烧的蓝橘色火焰瞬间熄灭,黄纸也变得湿漉漉得一片。
“萝卜刮过之后,把这个给她贴在背心上。”
又是一个在村里流传的退烧土方法。
许易水端着两个碗放在床边,好几层棉被压盖着,苏拂苓像是个被裹起来的蚕蛹,两鬓和额头都湿漉漉的,出了不少汗。
她倒是乖巧,常人若是这么热,早就掀被子了,苏拂苓还规规矩矩地盖着。
伸手摸了一下额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苏拂苓的烧似乎没有之前那么严重了。
许易水又摸了几次,手心触碰苏拂苓的额头,再用手背靠上自己的额头。
呃……好像又比之前烧得更烫了。
死马当活马医吧。
许易水端过装着腌酸萝卜的碗。
萝卜作为泡菜,是非常爽脆的口感,只是祝玛给她拿的这块儿,显然已经在高盐度的泡菜坛子里呆了很久了,许易水拿的时候并没怎么用力,但表皮还是有些融化了似得软烂开。
不像是萝卜,倒像是捏着块儿豆腐。
被子掀起,许易水将人面对着扶靠在自己的肩上,好在衣服是她的,比苏拂苓的身量要宽大不少,不用再脱下来,直接牵着领口豁开些,也能探手进去给苏拂苓擦背。
泡菜坛子里从来不会只泡一种菜,除了盐,为了泡菜的味道,坛水里常常还会加入大蒜、生姜以及花椒等佐料,提味增香。
这萝卜只怕是三年以上的泡萝卜,腌得非常入味儿。
如今在苏拂苓的背上一擦一涂,泡菜的味道完全被摊开激发了出来,四周满是酸咸酸咸的萝卜香,许易水荒谬的有种自己不是在给对方退烧,而是在……抹酸菜烤鱼的感觉。
“唔……”
大概是被她摆弄来摆弄去,苏拂苓也有些难受,嘴里发出迷迷糊糊的呜咽。
“……不……不要恨朕……”
许易水手下一顿:
“你说什么?”
第24章 还是得做两手准备。
“……不……不要……”
女子的声音细若蚊蚁,语调也含糊成一团,饶是许易水凑得这样近,也还是什么都听不清。
半眯着眼,许易水直接双手钳制在了苏拂苓的肩膀上,将人扶正:
“你刚刚说什么?”
偏偏苏拂苓没了动静,像是没骨头似得,耷拉着脑袋,整个人又意识模糊地软了下去。
“怎么了?”
祝玛走过来的时候,许易水还没收起凝重的表情。
缓了缓,许易水深吸一口气,摇头:“没事,说梦话。”
“行,”见她严肃得不行,祝玛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不好的情况呢,“你记得把黄纸给她贴后背上。”
祝玛指了指床边的另一个土陶碗。
许易水:“嗯。”
这声音听着有些冷硬,祝玛看向紧张的许易水,出声安慰:“放心吧,命肯定是能保下来的。”
就是其他的就没办法保证了。
许易水思索了片刻:“那其他的呢?”
比如,傻了什么的。
她记得昨晚祝玛还说能烧傻的。
祝玛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虽然这许易水有些木头了,但看来还是挺关心这个新娶的娘子嘛。
只是她也不好说实话,那不是砸了她自己的招牌么。
想了想,祝玛将自己刚才翻的书拿了过来:“看。”
那是一本蓝皮的书,比脑袋还要大上几分,足足有四指的厚度,书页的四周卷起毛边显得有些破旧,但不难看出,有人经常翻阅着它。
就在此时祝玛翻开的页面左上角,有一株墨笔纤细勾画的草,和许易水之前跟小狗一起在山上挖回来的那个一模一样。
“麻黄。”
祝玛指着右边页面上的字给许易水念:“主中风,伤寒头疼,温疟,发表出汗,去邪热气,止咳逆上气,除寒热,破坚积聚。”
“发汗散寒,宣肺平喘。”
“专门治这种风寒引起的感冒,正好对症!”
许易水接过书仔细的看了看,还真是。
“你的小狗很厉害。”
大概是知道在夸它,一直安静躺在边上的狗子竖起了身体,欢快地摇晃起了尾巴。
“当然。”
提到狗,祝玛的脸上便涌现出了柔软和自豪,不由走到身边去摸它的脑袋。
“它们的祖先可是狼。”
“狼群在野外生病,总不可能自己等死。”
“大自然里,聪明的动物是会自己找药的。”
“这就叫,万物有灵。”
许易水也很喜欢狗,虽然那个梦里她杀了獒犬,但如果之后修了房子,条件允许的话,她也想养一只威风凛凛的獒犬。
“它叫什么名字?”
“小狗。”祝玛答道。
许易水:“我是问它的名字。”
“我知道,”祝玛抬头,“它的名字就叫小狗。”
许易水:“……”
不知道该说什么,许易水低下头。
目光在书页上扫过,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祝玛。”
“嗯?”祝玛还在撸狗狗,甚至两只手都揉了上去。
“虽发热恶寒,苟不头疼、身痛、拘急、脉不浮紧者,不可用也。”
许易水看着书下面的注解念到。
“虽可汗之症,亦当察病之重轻,人之虚实,不得多服。”
祝玛:“?”
许易水:“盖汗乃心之液,若不可汗而误汗,虽可汗而过汗,则心血为之动摇,或亡阳,或血溢而成坏症,可不兢兢致谨哉。”
祝玛:“什么意思?”
“你问我?”许易水将书递还给她。
接过书看了又看,祝玛有些圆溜的脸皱成了一团,眉毛像是青虫似得拧在一起。
默了又默,站起身走到吊罐前,用筷子将锅里的麻黄夹出来一半。
“不可多用,那就少用点儿。”
许易水:“……”
“你果然不会医。”
屋子里安静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才听见祝玛道:
“其实我真的会医。”
女人将夹出来的麻黄倒在空余的簸箕上晾着,脸上多了些惆怅感,好似那些轻挑的玩笑都是假象。
“不过不是治身体上的病,而是治心病。”
“在我老家,管我这个叫,心理学。”
许易水听不懂,只知道祝玛大概是个骗子。
视线看向屋门外。
“下雨了。”
天光将亮的山色,朦胧地罩着一层雨幕,飘飘洒洒地淋了下来。
看来先前山里的不是晨露,而是雨雾。
“祝玛。”
“你能预知未来吗?”
许易水说的话好奇怪,祝玛看向已经走到门口的人,皱眉,出口便带上了些许攻击和试探的语调:
“我不会难道你会?”
她给自己安排的人设可是巫医,巫在前。
“我会。”
许易水道。
祝玛一惊:“你说什么?”
房檐开始滴下水来,许易水伸出手,接了一滴,春雨温润,不算太急切,但却充满生机。
人生是一条徐徐不急的河流。
要慢慢从长计议。
“你猜今天贺货娘会不会来?”
这都不用预言,祝玛道:“下雨天她怎么会来?”
许易水笑了:“那我猜她会来。”
“我们打个赌吧。”
“若是贺货娘没来,我今年进山找的草药都给你。”
“若是她来了……”许易水的视线落在有一搭没一搭甩着尾巴的毛茸茸身上,“小狗借我用一用怎么样?”
祝玛并不可信,但村里的人很相信祝玛。
刚才或许是她疑心听岔了,但这也确实提醒了许易水,苏拂苓的不可控性到底还是太大了。
她也没有把握能够完全左右这件事。
如果实在逼不得已,需要杀了苏拂苓,那么她也得尽可能为自己和村里其他牵扯其中的人,留一条后路。
还是得做两手准备。
……
“咔——哒——咔——哒——”
苏拂苓醒过来的时候,耳边全是咔哒咔哒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锯木头。
“醒了?”
是许易水的声音:“锅上煨了粥,要现在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