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这样的许易水,仿佛之前在上河村里,她见到的那个沉稳内敛的人,只是她的错觉。
原来许易水也有活泼甚至调皮的时候。
只要一想象许易水的少年老成外表下,装着个稚嫩的孩童性子,苏拂苓就忍不住莞尔。
狸水镇很大,沿着狸山和易水河,这一圈全是狸水镇的地界。
但狸水镇也很小,铺了平路,修了房,自发组成集市区域的狸水镇,也就这么三四条街,若不是中间隔了条柳河,前前后后走完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易水!”
张朝芳给老二拿了菜,又去给老三送,张大娘子则是歇脚在了医馆,挽着准妹妹套近乎。
天色飘起小雨滴来,这才赶忙去给张朝芳送伞,路上远远见着个许易水的背影,也没带个伞就那么横冲直撞地走着,于是张口喊道。
只是那人没停步,一溜烟儿就没影了,瞧着是往后巷子那边儿去了。
那边儿有什么?
张大娘子正想着,就在镇口看见了许家娘子。
“妹子?”张大娘子赶忙走到榕树底下,将伞这在苏拂苓的头上,“你怎么坐在这儿?”
“许易水呢?”
“哎哟瞧我这记性,刚才还看见她往衙门那边儿去了呢。”
后巷那边也只有个清水衙门了。
“张婶娘?”苏拂苓也被热情的女音冲得一懵。
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声音是张大娘子。
刚刚飘了雨下来,茶摊里多来了两桌歇脚的客人,黄静思本来给她安排了一个位置,但苏拂苓有些不习惯和那么多陌生人坐在一张桌子上,总觉得她们都在看她。
想了想,就躲到了茶摊边上的榕树角落这里,不会耽误了生意,黄静思也能看见她,她还能躲开那些目光。
苏拂苓正准备轻声解释,黄静思也瞧见了这边的情况,走了过来:
“张家娘子?”
不算熟悉,但张家的老二张朝菲是秀才,童生时读书的私塾,也是后来黄静思和许易水她们读的那个私塾,也算是同门师兄弟,张朝菲还曾帮私塾先生代课,自然也是认识的。
“可不就是我,难为你还记得。”
张家娘子倒是自家闲聊时听老二提起过,许易水皮猴子的时候,那几个最无法无天的毛丫头里,就有这个黄静思。
想到老二当时那痛心疾首的样子,张家娘子瞪向她:“易水把人交给你看顾,你就是这么看的?”
许易水和黄静思的交情,许易水不在这儿,她娘子却在这儿,必定是让黄静思帮她照看了。
一边说,张大娘子一边露出苏拂苓的小脑袋。
那一头乌木似的头发上,直接蒙了一层白雾,可不就是让雨给淋湿了。
“啪!”
黄静思懊恼地拍了拍脑袋:“瞧我这忙得,对不住对不住。”
态度倒是很诚恳,确实是她的疏忽,光顾着客人去了。
苏拂苓像是被张家娘子问责的阵仗,和黄静思的连声道歉吓着了,急忙摆手:“不碍事,不碍事。”
“是我自己要坐在这边来的。”
“再说了,”苏拂苓抓住张大娘子的手,大概是怕她还要追究,“张婶娘不是说要带我去找易水吗?”
“我们走吧。”
张大娘子:“?”
在黄静思的歉意里,张大娘子扶住苏拂苓:“人我就带走了,你快去煮你的茶水吧。”
犹豫了一下,想到先前许易水就是坐张家的驴车来的,黄静思点了点头:“好嘞。”
“您们慢点儿哈,地上滑。”
“知道知道,还不赶紧顾着你的客人去!”
这尾音里,还刺了句黄静思没把苏拂苓照顾好。
黄静思叹了口气,摇着头,继续煮茶去了。
……
“这黄静思,名儿取得倒好,就是和人沾不上半点儿边儿,泼猴一样的性子。”
“你别看你家易水现在这样,她小时候啊,那也是个泼猴儿……”
一边走,张大娘子一边跟苏拂苓笑谈着分享些许易水的童年糗事。
“若真是在寻,我把人给您带过来看看。”
“一直住在我这儿,也不是个事儿。”
衙门边上,苏拂苓挽着张大娘子,听见了许易水的声音。
第14章 她确实不想要她。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边儿上的柳河,绿柳刚抽出新芽,远远瞧过去嫩黄的一片,水流潺潺而下,衙门前的这一方天地,只剩下两个人无声对峙。
最后还是苏拂苓先开了口。
只是到底没忍住,眼泪拌着哽咽,嘴上泄声,泪便也涌了出来。
“什么叫把人带过来您看看?”
“什么叫一直住在你这儿,也不是个事?”
“还有谁一直住在你那儿……”
苏拂苓不是傻子,有些话像是带着刀,每问出一个字,都是一次割喉自刎。
“你说让我等你……你却来了衙门……”
还说了那样的话。
“许易水……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你说让我等你。”
“你也嫌弃我是个瞎子,是不是?”
跋涉千里,她不知道忍受了多少的饥寒交迫,艰辛苦楚,终于,她来到了一个很俗气的村子,但在这里,她遇上了一个很温暖的人。
不像她的手总是冰凉的,许易水的手很暖和,像放在火上烤过,带着热气。
也不像她的总是独自萋萋,许易水一个人也生活得很好,在向上的过着日子。
这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不会打骂她,也不指使她,对她动手动脚,反而会给她做饭,会帮她洗头,会给她铺席子,会给她做拐杖,还会为她削平竹碗上的刺。
她以为自己有家了。
她愿意做许易水的妻子,却从未想过,许易水会不愿。
苏拂苓很难过,哭得很厉害,眼泪像落雨时的房檐。
可惜水滴石穿要上千年,滴雨砸不透檐下的石阶,苏拂苓也哭不软许易水的心肠。
许易水沉默地听着对方委屈的控诉。
却又只能沉默。
因为苏拂苓说的是事实。
她确实不想要她。
毕竟除了那些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的旖旎梦境,以及偶尔的思绪跑偏,其实她和苏拂苓相处不多,她对苏拂苓也知之甚少。
嫌弃苏拂苓是个瞎子倒也谈不上。
她又不喜欢苏拂苓,苏拂苓也不是她什么人。
“瞎子出门是很麻烦的。”
苏拂苓吞了吞哽咽的喉头,仰起脸,露出苦笑的神情,一边试图稳住自己的情绪:
“我以为你带我来镇上,是买……衣服的。”
嫁衣两个字,苏拂苓到底是没能说出口。
她是许易水买来的娘子,有些并不讲究的村里人,也没个什么仪式。
但稍微有一点的,也都知道要点一对红烛,喝一**杯酒。
再好一些的,穿一身新衣裳,配一朵鬓边海棠红。
她以为许易水不急切地触碰她,是想着要先相处一阵,培养感情。
她以为许易水带上她,是想让她试一试新衣服合不合身,问一问花色喜不喜欢,看一看海棠红衬不衬人。
原来并不是。
“原来你是想赶我走……”
原本来她并不想娶她做娘子。
泪水越忍越忍不住。
苏拂苓哽咽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对面的人却没有一丝言语,沉默得像一尊结了蜘蛛网的石像。
上天可真是残忍。
她难过得快要站不住,却连许易水是什么模样,什么表情都看不清楚。
许易水是否蹙眉不忍?许易水是否无动于衷?许易水是否背过身去,不愿意面对她的哭求面容?
苏拂苓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看不见表情,所以她从未真正知道,许易水是否是喜欢她的。
因为看不见表情,所以她根本无法通过那些感受到的好而猜透许易水的心。
或许许易水只是善良罢了,或许许易水对谁都会这样。
换任何一个罪奴,都是这样的待遇。
而她只是一个瞎子,又有什么特别的呢?
苏拂苓越想越绝望。
此间有些绝望的还有另一个人——张大娘子。
啊这……
往左边看了看许易水,又向右边看了看苏拂苓。
啊这……
这是个什么情况?她怎么听不太懂呢?吵架了?那她是不是好心办了件坏事?
她是不是该说点儿什么?可是说什么呢?
劝分还是劝和啊?劝分是不是不太好?劝合好像也不太好……主要不知道这什么情况啊!
村长是说人给许易水做娘子了啊。
不过开荒的时候许易水也没缺席过,两人还没喝过扶桑水,倒也还没做那档子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