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张颜灵已经很难定义她和徐渡在一起的那四年岁月了,她的暗恋是否短暂成真,徐渡和她到底是不是恋人,或者,用现在的话说,只是……炮友。
  分开之后张颜灵也歇斯底里过,也恨过,不甘过,可终究还是释怀了。
  时间先是刮骨刀,痛彻肺腑之后,变成了治愈一切的良药。
  “我的航班到了,走了。”张颜灵起身。
  徐渡却按住了她的行李箱:“打算回国?还是要定居纽约?”
  “要回去的,我爸妈年纪大了。”既然放下了,张颜灵觉得没有说谎的必要。
  “留个联系方式吧。”
  张颜灵刚想拒绝,徐渡就抢白:“你了解我,我要的东西,一定会拿到。你放心,我不会经常打扰你。”
  张颜灵的胸腔窜上一股火气,可机场广播已经在催促她登机,她看着徐渡深不见底的眼睛,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丢了张名片给他:“我很忙,别给我打电话。”
  湖心岛机场飞纽约只要一个半小时,现在是黄昏时分,透过机舱的窗户,粉色的晚霞让天空分外温柔。
  张颜灵定好了闹钟,昏沉沉睡过去,梦里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满是蝉鸣的夏天。
  ……
  高中选课之后第一次摸底考试成绩采用了全校张榜的形式,出风头和丢大人都在那张硕大的红纸上呈现。
  少年人的自尊心那么厚,脸皮那么薄,宣传栏前一片哀嚎。
  张颜灵在中间偏上一点点的位次找到自己的名字,数学91分,物理59分。她心里不禁嘲讽自己,张颜灵啊张颜灵,是谁给你的勇气选物化生纯理科的,这么敢选你不要命了吗?
  她垂头丧气回到教室时,就看见了正在望着窗外吹着风的男生。
  虽然是刚分班,但张颜灵认识他,他叫徐渡,年级风云人物,高中不过才上了一个学期,收到的情书比老师发的试卷还多,他总是道谢之后又冷冷拒绝,一摞摞的信笺被他随意地塞到书包里,是被珍藏还是被扔掉,没有人知道。
  刚才的成绩单上,徐渡位列榜首,以超过第二名33分的巨大优势。
  理智上张颜灵知道自己应该感慨“真厉害啊徐渡,妥妥的学神”,可她此时脑子里蹦出来的话却是:“他可真好看。所以,他有女朋友了吗?”
  早恋歹念一起,张颜灵自己都被吓一跳,她惊魂未定,再看向徐渡时,发现他已经转过了头,微微蹙眉看着她。
  张颜灵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她疯狂摆着手:“我不是在偷……偷……偷……偷看你。”
  啊!张颜灵心里发出土拨鼠尖叫,张颜灵你个不中用的东西你结巴什么?!!!
  徐渡起身,朝她走过来。张颜灵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由自主握成了拳头。
  在距离张颜灵一米不到时,徐渡停下了,他用手指了指他自己的左脸:“你这里有一道中性笔划痕。”
  张颜灵先是怔住,继而落荒而逃。
  张颜灵去了卫生间大洗特洗,看着墙上镜子里因为揉搓和赧然而变得绯红的脸颊,张颜灵绝望地闭上了眼。
  太尴尬了……人怎么可以丢脸到这种程度……
  第2章
  张颜灵睡觉一直很浅,迷蒙中她听到广播里在说航班即将抵达纽约。
  半梦半醒之间,她仿佛又看到了教室的窗边,初夏的风吹着少年额间的碎发,他眼窝深邃,睫毛纤长,鼻梁高挺,侧脸的轮廓俊美如斯,被那时的阳光渡上柔光。
  “张颜灵。”他听到少年开口。
  梦中的女孩儿僵立当场,心悸却毫无意外地发作在此刻现实中的张颜灵身上,然而如今的张颜灵再也不是那个卑微而惊慌的少女了。
  张颜灵的理智彻底终结了梦境,就像一出光怪陆离的舞台剧突然灭了灯,张颜灵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彻底醒过来。
  她只默然深吸一口气,算是给大梦初醒的自己片刻缓冲,这时飞机也落地了,她背着包起身,动作利落。
  取了行李箱,张颜灵坐上预约好的计程车,回到公寓,洗了澡,躺到床上时,微信响起,一条好友验证。
  微信就是本名,徐渡,没有简介,朋友圈不可见。
  张颜灵食指犹豫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通过。
  而后就这样盯着空白的聊天界面许久,张颜灵睡了过去。
  这一觉依旧多梦,高中和大学一幕幕时空错乱,她在梦里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徐渡却始终是冷静甚至漠然的,衬得她像是个疯子。
  第二天张颜灵起床后,只觉得头疼。她去楼下唯一一间上午开门的咖啡店买了个蒜香法棍。
  张颜灵在这间公寓住了四年,蒜香法棍她也就吃了四年。这法棍怎么说呢,真正的干巴lunch,韧劲非凡,感觉吃一口都得助跑,可吃着吃着,她居然有点爱上。
  世界就是一场巨大的服从性测试,张颜灵早就知道。
  填饱了肚子,张颜灵打开电脑,再次确认在多伦多那几天的会议纪要,给baron发了邮件。今天周二,如果顺利地话,周末之前就可以把会议中提到的项目整理成落地的方案,下周跟同事做好交接,她就可以离职了。
  张颜灵关闭电脑上的工作界面,开始搜索澜城的租房信息。
  她要租两间,一间用来居住,一间用来开店。
  没错,她不想在金融行业继续深耕了,虽然她知道,如果她愿意给自己一些压力,她也可以再往上走一走。
  但是她累了。
  跟徐渡分手之后,她很久不能释怀。在哥大读研的两年她比高三还要努力,试图用学业把自己填满,从而忘记徐渡。
  这份努力的确成果显著,她真的淡忘了徐渡,以优异的成绩毕业,而且在二十五岁那一年,延迟迸发了独属于少年人对于未来的野心——她想出人头地,想成为华尔街之狼。
  她顺利通过了华尔街的金融机构面试,可干了没三个月她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华尔街之狼,她纯纯就是华尔街牛马。
  在华尔街这四年里她升过一次职,做部门经理,升职的原因一方面是她业绩确实不错,但更重要的是上一个部门经理不干了。
  那是个金发碧眼的英国美人,才三十岁就得了斑秃,听说离职的时候是带着一堆抗抑郁药进的公司,在baron办公室哭了整整两个小时。
  看着她,张颜灵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何必呢……钱没了可以再赚,头发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决定离职之前,张颜灵看了看自己的账户余额,心底生出一丝欣慰,当牛马虽然苦,但好歹赚了一些钱,是可以好好放一个假的。
  而且,想开店的念头在她心里已经盘旋许久——说创业就有些过于装了,还是说开店比较贴切。
  她想开一间咖啡店。
  张颜灵喜欢甜食,中国人对甜食最高的评价,就是“不甜”。
  美国人不懂这种事物的对立统一,甜品做的就和打死卖糖的了一样。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张颜灵这几年的业余时间就是跟着互联网学做烘焙,很多甜品适合佐咖啡,她就顺道学了做咖啡,后来渐渐就对咖啡上了瘾。
  她的大学同学不少都去了澜城发展,她在微信群里问了他们关于在澜城开咖啡店的可行性,他们都说她疯了,正所谓国内开店三大赔——书店、花店、咖啡店,说到最后大家纷纷打趣她:“张颜灵,华尔街来钱那么容易吗?”
  张颜灵局促一笑,可心里却跟魔怔了一样,就像迎来了久违的叛逆期,她无畏地想着,就算赔光了又能怎么样?大不了再赚呗,她有知识有学历有工作履历,找份糊口的工作总不会太难。
  张颜灵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打定了主意就开始制定开店的计划。
  租房肯定是第一步,她在众多地段里选了风铃巷和白玉兰街,选风铃巷是因为那边的商业区刚刚开发,店租便宜不少。可哪怕是在低价的极致诱惑下,张颜灵还是忍不住看了很多白玉兰街的店租信息。
  白玉兰街对曾经的张颜灵来说,有一些特殊的意义。
  高考结束后,张颜灵和徐渡正式在一起了,那个暑假没有任何学业压力,张颜灵喜欢大海,于是徐渡就和她一起去了澜城旅行。
  她和徐渡本来想去澜城的网红景点的渔舟路,但被结结实实的人流量吓到,最后在大众点评搜攻略,阴差阳错走到了白玉兰街。这里有民国风情的书局,有漂亮的陶瓷和古着商店,还有一家好吃的咖喱饭。
  她和徐渡的第一次牵手也在这里,澜城的夏天很美,海风怡人,她和徐渡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大半在床上,剩下零零星星的一些,白玉兰街上的牵手而行,是排得上名的。
  张颜灵想到这里,心头一涩。
  她快速划到风铃巷一家转让店铺的招租界面,点开店主头像,在私信栏里打下“礼貌询价”四个字。
  对方迟迟不回,她心里生出些烦躁,刚要留言催促,可很快惊觉,她现在在纽约,跟澜城有整整十三个小时时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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