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师兄,别演了,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我也清楚,陆元丰本来也没几年好活了,你现在说这话有什么意思呢?他死得早是他的报应,死得晚是老天觉得他还不配那么早投胎,跟我有什么关系?也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恨是一种很高级的情绪,你还不配,我只是看见你觉得恶心。”
  陆危竹是什么反应呢?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季月欢没兴趣看他秀演技,转身离开。
  那之后她确实没在见到陆危竹,至于陆元丰什么时候死的她也不知道,她根本不关心。
  她陷在回忆里出不来,落在危竹眼里就是他说得嘴皮子都冒烟了,她也油盐不进,他最后真的急了:
  “好好好你迁怒就迁怒吧,我认了我认了!但你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我今日是受你哥哥们和你爹娘所托来给你看病的,不把你治好我没法儿给他们交代,你也不想让他们担心吧?”
  季月欢回神,看着面前这张和陆危竹一样的脸,陆危竹惯会演戏,她不太能分辨他话里的真假,她也懒得求证,只疲惫地闭上眼,“算了,随你。”
  听到她的话,危竹总算松了一口气,还想说什么,但季月欢已经从他身侧绕过。
  祁曜君看了危竹一眼,没说什么,只示意崔德海,“送神医出宫。”
  崔德海忙做了个请的手势,“神医,请。”
  皇帝都赶人了,危竹再横也不敢抗旨,最后望了一眼季月欢离开的方向,朝皇帝拱了拱手,这才离开。
  祁曜君望着危竹的背影,有一阵失神,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危竹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想了一下,转身朝里走,却见季月欢又从房里抱了个酒坛出来。
  撞见祁曜君,她脚步也没停,反倒是提醒他:
  “你还欠我一坛酒,记得还。”
  祁曜君:“……”
  几个婢女面面相觑,不明白她们小主在说什么,倒是腊雪见季月欢拿着酒,有点想劝阻,被祁曜君抬手制止。
  “你们几个下去吧。”
  冬霜和腊雪怯怯应是,倒是南星担忧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似乎生怕皇上会对她家小主做什么,祁曜君没好气,“下去!”
  于是南星也被冬霜和腊雪拉走了。
  季月欢径自走到前院的那棵槐树下,开了酒坛二话不说就往嘴里灌。
  平心而论,这是很赏心悦目的一幕。
  如果那晚月色下的季月欢是披着月华的仙子,那此刻,身上落着斑驳树影的她就像是阳光下的精灵。
  金色的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身上,像在她原本素净的裙摆上绣了不规则的碎金花纹,有风吹过,树叶摇曳间,光影浮动,美得晃人心神。
  如果她再笑笑就好了。
  祁曜君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见过季月欢的笑之后,他再也看不得她如此黯淡的样子,更何况今日的光那么好,她若笑起来,更是增色。
  可没有,她的眸子仍旧黑着,那晚的月光照不进去,今日的阳光也不行。
  祁曜君朝她走了过去,季月欢这次没叫他坐,只是喝酒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嘴里送,等这口咽下,她才慢吞吞地说了句:“今天没有酒跟你分。”
  这是警告他别再洒她的酒了。
  祁曜君无语片刻,又在她身侧坐下。
  季月欢又喝了一口,奇怪地看他,“你怎么还不走?”
  祁曜君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不走,这半个月因着她禁足,没有必要的理由他不能过来。
  虽然偶尔夜半时分,会升起过来看看的冲动,但鉴于之前的教训,他还是放弃了。
  他也确实被南星那句“真替小姐不值”气到了,也想看看,刻意冷她一段时间,她会不会坐不住有点儿什么别的动静。
  结果冷了半个月,她倒是每日里睡得香甜,似乎完全忘记了有他这个人。
  他只能催昌风赶紧找人,这才带着危竹过来。
  但他没想过她跟危竹认识,尤其先前危竹嘴里那些和季月欢的过去,他莫名有些……嫉妒。
  嫉妒危竹见过那么鲜活的季月欢,而他眼前这个,永远沉郁,永远倦怠,永远厌烦。
  但这些他都没有说,他顿了一下才勉强找了个借口:
  “朕想知道你先前那个问题的答案。”
  “嗯?”
  “三个病患进医馆,治好一个,还剩几个?”
  第61章 答案
  如果这是一道算学题,那么答案当然很简单。
  但祁曜君有种莫名的直觉,这不是算学题。
  这个念头来得莫名其妙,可能是季月欢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眼神太暗,声线太沉,像是这个问题之下,还藏着什么。
  当然了,他也做好了准备,如果季月欢真告诉这就是一道普通算学题,并因此嘲笑他连这么简单的算学都不会,他一定要去国子监找祭酒准备一套最难的算学题,她不把所有题做出来就别想解禁足了。
  季月欢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错过一个延长假期的机会,只是祁曜君说完,呆了一下。
  随后慢慢地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祁曜君如愿看到他笑了。
  可此刻他却觉得,她还是不笑得好。
  她明明在笑,可却比哭还难看,笑声也带着莫名的凄惶。
  她笑着笑着又戛然而止,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刚刚还说着没酒和他分的人,此刻因为灌得太急,多余的酒液顺着她嘴角蔓延,打湿她的衣衫,她也毫不在意。
  祁曜君没来由一慌,他总觉得他不该问下去了,刚想说算了,季月欢已经先一步给出了答案。
  “三个病患进医馆,老中医治好了一个,病人还剩……呵,病人,病人当然……还剩三个啊……”
  祁曜君一愣,嘴已经快过了大脑,“为何?”
  季月欢往后一仰,后背整个靠在树干上,她仰着头,不知道是阳光太刺眼还是什么,她闭上眼,嘴角还是勾着弧度,一只手还抱着酒坛,另一只手却抬起来,戳了戳自己心脏的位置。
  “因为,还有一个病人,是我啊……”
  *
  季月欢四岁那年生过一场怪病,本来坐在老房子的木板凳上,小老头正喂她吃南瓜粥,她却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倒了下去,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小老头吓坏了,第一反应是粥有问题,但也顾不得深究,背上她就急匆匆去了医院。
  去了医院的结果却让小老头更绝望,季月欢不是食物中毒,身体也没查出的别的问题,但奇怪的是她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在急剧下降,最后医生摇头,表示他们没办法,老人家还是准备后事吧。
  小老头不相信,可不管他怎么求,医院都坚决把人送出来。
  那个年代的医院是不会接收这种病人的,一旦死在医院,会给他们的声誉带来巨大的影响。
  小老头只能背着奄奄一息的她,跑遍县城的每个医院,甚至是小诊所,最后在一个老奶奶的推荐下,小老头带她去了隔壁县一家有名的中医馆,也就是陆氏医馆。
  到了之后才知道,陆氏医馆那位有名的老中医陆元丰,竟然是当初下放到他们村的陆医生。
  陆医生当时就是住在季家,两人因为年纪相仿,也颇为聊得来,再加上季书棋人好,那会儿见陆医生斯斯文文,一看就不是个干粗活的,便也总私下帮他。
  两人因此也曾结下深厚的情谊,只是后来陆医生回城,那时也没有联系方式,两人便就此断了联系。
  如今再相见,谁也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小老头的苦苦哀求,陆元丰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给季月欢煎了一副药。
  季月欢喝下去之后,脉象真的有所好转。
  证明药是有用的,只是可能还不够。
  中药不便宜,先前在各处医院辗转已经花了小老头不少积蓄,如今拿出身上剩下的钱也只够买四副,还不知道吃了后季月欢能不能醒。
  他求陆医生能不能宽限一下,他再想办法。
  到底是年轻时自己的恩人,陆元丰想了一下,便说药费就免了,如果小丫头能熬过来,那说明是个有福气的,等过几年大些了,送他来他的药铺给他打打下手就行。
  在小老头看来,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不用给药费,以后小丫头给陆医生当学徒,说不定还能学些本事,便忙不迭答应。
  那时,谁都没有预见到事情的严重性。
  等季月欢满七岁之后,便被送到了陆氏医馆。
  这个年纪她已经开始上学,她们村子小,一个班不到二十个人,当然课也少,每天只有四节课,上午上完就结束。
  季月欢放了学就去医馆,她年纪小,说是打下手,其实也做不了什么,晒药材,将药柜一些发霉变质的药材挑出来,然后等太阳下山收药材。
  这也导致她得在太阳下山后才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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