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她确实恣意妄为,一开始祁曜君以为她的胆大来自季卿的宠溺,可如今再回过去看,才发现,不是的。
  她的肆无忌惮不带任何的娇纵跋扈,反倒是……浓浓的倦怠,一种由内而外的烦躁,甚至是……自我厌弃。
  她的放纵来自她的不在意,她那双漆黑的眼睛沉郁而清然,她把一切都看得太透,她的身体里好像住了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做什么都觉得无趣。
  她的无所顾忌,是因为规矩与否在她眼里都一样。
  他头一次对一个女人产生了好奇,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割裂?
  仅仅是因为观星台的变故吗?直觉告诉他,不是的。
  季月欢听他说完,有些沉默。
  她要怎么说呢?说她只剩一具躯壳,是因为这具躯壳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吗?
  她的灵魂都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要她如何融入一具陌生的躯体呢?
  安静半晌,她反问,“这个问题重要吗?”
  “重要。”
  祁曜君上前,单手撑在她身侧,将她整个困在他与榻之间,他就在她头顶,两人的距离近得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喷薄的呼吸,他定定地望着她那一双黑眸,像是要透过瞳孔望进她的心里,另一只手掐着她的下巴,不许她躲闪。
  “季月欢,这天下是朕的,你也是朕的,你的躯体你的灵魂都属于朕,但你现在给朕的感觉,你的灵魂不在这儿。”
  他的脸色冷了下去。
  “朕不允许!告诉朕,在你对鄂阳兰说出那句人间不值得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她最后劝鄂阳兰开心一点,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东西值得她如此丢弃自我。
  那她自己呢?她分明什么都知道,可为什么,她的眼睛里还是一片空荡?
  季月欢叹了一口气。
  永昭帝是真够敏锐的。
  可掌控欲也有点太强了,帝王的通病么?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人间不值得,这句话本来就是见仁见智。
  她可以对鄂阳兰说,开心一点吧,人间不值得。
  也可以对自己说,放弃吧,人间不值得。
  想活的人,这个世界上没什么值得他止步不前,想死的人,这个世界也没什么值得他勇往直前。
  祁曜君深吸一口气,可似乎没什么用,她轻描淡写的态度像是在他的胸口塞了一团棉花,叫他呼吸不畅得厉害。
  他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回答朕的问题,困住你的是什么?”
  “你知道了有什么用呢?”季月欢有些不解,“你是帝王,你该操心的是朝堂内外,是这家国天下,你可以掌控的东西很多,何必在意我的悲喜?你要接受,这个世界上总有你掌控不了的东……唔!”
  季月欢没想到祁曜君会突兀地吻下来。
  这人确实吻技飙升。
  刚开始被她强吻那会儿连舌头都不知道动呢,眼下已经学会上来就乱搅了。
  只是不知道是带了点怒火还是怎么,吻得有点儿发狠。
  季月欢也没多抗拒,她对这种事情没什么所谓,更何况祁曜君长得好看。
  人嘛,对于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宽容的。
  这是祁曜君第一次主动吻女人——那晚的不算,哪怕后面他上头也会追着季月欢吻,但这件事到底在最开始是她起的头。
  不像现在。
  他清醒,这个吻也不带任何欲望,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吻她,但就是不想从她嘴里听到那些他不爱听的话。
  良久,直到季月欢这个老司机都有些喘不过气的时候,他才缓缓放开她,额心抵着她的。
  他的呼吸又潮又热,重重喷薄在她脸上,十指也不知何时滑进了她的指缝,与她紧紧交缠。
  声音是哑的,像沁了水的沙,暧昧的摩挲着季月欢的耳膜,似诱哄,又带着不可忽视的强势:
  “朕若连自己女人的悲喜都掌控不了,又谈何掌控天下?朕再问一遍,困住你的,是什么?朕今日一定要知道。”
  季月欢有点儿受不了,她这人声控,祁曜君的声线是她最喜欢的那种,低沉又醇厚,像陈年的酒酿,醉人得很,尤其哑下来的时候,更是性感,就像按着她心里的喜好长的似的。
  她确实被蛊到了,回过神时那个字已经脱口而出——
  第51章 有什么不对吗
  “命。”
  “什么?”他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季月欢叹气,又重复了一遍,“是命。”
  是她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取得的成功,是劳劳做事尽皆空,是到得那时在梦中。
  她黑洞洞的眸子愈发幽深浓郁。
  “祁朝纪,你不会懂的,你从来都是天之骄子,你的出生寄托了父母最热切的期望。”
  “你大名叫曜君,曜为日月星,是无论白天黑夜都永恒存在的光。朝纪二字更是霸道,朝为日出,纪为永恒,你父亲立国号为大曜,就是要你做这个王朝永恒的太阳。”
  “你自小能文能武,谋略过人,大曜甫一建立你便是最尊贵的太子,你虽生逢乱世,可你有个很好的家庭,你的父亲严明,你的母亲慈爱,你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吃过苦。”
  “你是被上天偏爱的人,你不知道什么是命,所以你也掌控不了我的命,你救不了我。”
  谢宇也曾妄想救她,可是,没用的。
  谢宇救不了她,祁曜君也不行。
  世上能救她的只有小老头,可小老头不在了。
  她被遗弃在深渊里,周围都是狰狞的,名为苦难的怪兽拉着她沉沦,她看不到光。
  【祁朝纪】
  祁曜君一愣。
  如果不是季月欢喊出这个名字,他几乎快忘记自己的字。
  很少有人这么叫他。
  大曜男子及冠之后才有字,他的字为先帝亲定,那时距离他当上太子还有一年,祁府已经是不可小觑的存在,外人总敬畏地叫他祁家大公子,亲近之人也已习惯叫他曜君,也就先帝喜欢叫他朝纪。
  他曾一度嫌弃这个字不如曜君大气,但先帝总笑而不语,如果不是季月欢,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这两个字下,藏着先帝的如此期许。
  他不知道季月欢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但是……
  他眉心拧成一团。
  “你在说什么?比起朕,你应该是更幸运的那个吧?朕听闻季卿对你十分溺爱,几乎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你的三个兄长更是将你捧在掌心宠。你所说的苦是什么?所谓的命又是什么?”
  季月欢一怔。
  哦,她怎么忘了,她是季月欢,却不是这个时代的季月欢。
  真是被他的声音给蛊惑了,竟然就这么说了出来。
  果然最后逃不了鸡同鸭讲。
  季月欢闭了闭眼,无奈叹息。
  “抱歉我胡言乱语了,脑子不太好你见谅。那我换个角度,你觉得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建功立业。”他答得理所当然。
  季月欢:“……”
  真是有理想有抱负的新时代好青年。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建功立业,能有所作为的毕竟是少数。”
  季月欢没看他,目光不知道落在何处,空洞茫然:“大多数人来到世上都是凑数的,为了一口吃的,天天奔波操劳,绞尽脑汁各种算计,无非就是让自己的饭碗稍微大一点,其实和飞禽走兽也没有什么区别。如果硬要说贡献的话,最大的贡献就是传宗接代,让这个世界又多了一些凑数的。”
  祁曜君皱眉。
  总觉得她在说歪理,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从何反驳。
  她耸了耸肩,接着道:
  “没什么困住我,我只是认清自己也是凑数的一员。人生本来就无聊,大学奋斗四年出来能从事本专业工作的人只占27%,很遗憾我不在这个比例里面,所以我大学四年白干。工作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工资的涨幅永远比不上物价的涨幅,累死累活好像就是为了混到蹬腿闭眼。谈恋爱也无聊,反正是找张饭票生孩子养老,可生孩子更无聊,辛苦喂养教育之后都是为了送给不认识的男人女人凑对,摊上个不孝顺的棺材本都得赔进去……”
  这都是轻的,祁曜君还是皇帝呢,他要是摊上个不孝顺的,小命都得交代出去。
  当然了他是男主,肯定不存在这个问题。
  这该死的让人嫉妒的气运啊。
  季月欢咬牙,愤恨地瞪他一眼,最后摇头,“我只是在看透所有事情的本质之后,选择跳过那些个奋斗的过程直接在终点休息,有什么不对吗?”
  祁曜君:“……”
  她又在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怪话了。
  总觉得她故意的。
  祁曜君捏她的脸,“又在叽里咕噜转移话题。”
  季月欢:“……”
  屁,她分明在很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
  算了,其实也是她文化水平有限,没办法把这些现代化词汇转换成古人能理解的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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