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南清喻抬起头,直勾勾凝视他天生薄情的凤眼。
“你把我当过弟弟吗?”
“……”
江惟再次陷入沉默,如同南清喻之前每次叫‘哥’那样。
答案昭然若揭。
南清喻控制不住感到委屈。
“你从来不把我当弟弟,但我把你当哥哥,我以为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江惟语气沉沉,“我可以尽量……”把你当弟弟。
“我现在不会那么想了。”南清喻把委屈憋回去,重新变成乐观小鱼,“我已经长大了,继续留在你身边会造成负担,江家人也不喜欢我。”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做你弟弟了。”南清喻啃完最后一口吐司,果决地说,“我去上学啦,今天会早点回来!如果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可以告诉我,写纸条也行,我会尽量去做。”
“如果你嫌我呆在家里碍眼,我随时可以搬到学校宿舍。”南清喻多看江惟两眼,补充道,“虽然我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但是……斯人已逝,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他如果活着,肯定想见到你好好生活。”
南清喻说完这段时间憋在心底的话,感觉一身轻松。
江惟应该比自己更轻松吧?
从18岁到现在,南清喻给江惟当了三年弟弟,却始终没有真正进入江惟的生活。
现在他主动离开,江惟应该有种如释重负的舒爽。
想到这些,南清喻长长叹了口气。
归根究底,江惟是个好哥哥。
即使不喜欢自己,也从未亏待过。
可惜他们之间的羁绊太脆弱了。
脆弱到除了难以维系的塑料兄弟情,南清喻甚至想不到,以后还有什么理由跟江惟见面。
门开了又合,偌大的房间内重新恢复沉寂。
江惟枯坐良久,面前那杯蜂蜜牛奶已经失去温度。
耳边回荡着南清喻那句质疑:
‘你把我当过弟弟吗?’
——从未。
江惟被说不出话。
他不知道,如何回应这份无知的残忍。
江惟足足用了半个小时,消化南清喻即将离开自己的事实。
然后他端起凉透的蜂蜜牛奶,一步步走向那扇檀木门,轻轻推开。
“他是我弟弟。”
“我要好好保护他。”
门内亮着昏黄的灯,映亮首席设计师最极致的美学。
楠木供台,白玉香炉,正中间摆放着一张拍摄于13年前的照片。
照片里,是18岁的南清喻。
江惟抬眼,木然地看向照片,低声对自己呓语。
“你是我弟弟。”
.
许多狗血文里,都有一个完美无瑕、无可比拟,却早早死去的白月光。
他的死亡没有意义,却无可避免。
唯有死透的白月光,才值得缅怀和怜爱。
起初,江惟并不知道,自己正是那个背负死亡命运的白月光。
他的死亡是这个狗血世界的至高意志,是无法更改的既定事实。
直到江惟13岁那年,父亲带着新的女朋友回家。
那个女人身边,出现一个比自己大五岁,眼睛很漂亮的男生。
“你叫小惟是吧?我叫南清喻,从今以后就是你的哥哥了。”
江惟讨厌后妈,也讨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哥哥。
偏偏南清喻不识趣,整天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非常碍眼。
“天这么黑,为什么不回家?”南清喻气喘吁吁跑到江惟面前,扶着双膝急促喘息,“我找了你大半天,还担心你在外面出什么事。”
“要你管?”江惟抗拒他的接近,“我没让你找我。”
“对对对,怪我多管闲事。”南清喻好脾气地笑笑,“你年纪小,自己带在外面很危险,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江惟撇过头,可怜巴巴地说,“那里才不是我的家。”
爸爸有新的妻子,也有新的小孩。
“怎么会呢?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你家也永远是你家,只不过现在多了一个妈妈和哥哥。”
见江惟依然不愿意回家,南清喻俯身,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别人我不敢保证,但是我一定会做一个好哥哥,永远保护你,你愿意试着相信我吗?”
“不要。”
“唉,好难哄的小孩。”南清喻拿他没办法,只好开始利诱,“你跟我回家,我给你讲睡前故事。”
“我又不是小孩子。”
“那我给你热蜂蜜牛奶,加很多蜂蜜那种?”
“……不要。”
“哦,想喝是吧?”
“才不想!”
江惟试图摆脱那个烦人的便宜哥哥,但无论用什么办法,南清喻总像影子似的跟在自己身边。
“我知道你讨厌我,也不想叫我哥哥。”南清喻语气无奈,“等我找到破解这个局面的办法,就不会缠着你了。”
江惟下意识问,“你要去哪里?”
南清喻开玩笑回答,“不知道,可能会换个世界生活吧。”
爸爸跟新女朋友交往很顺利,短短三个月便决定结婚。
那个即将成为江惟后妈的女人,很想要跟准儿子培养感情,提议带着他一起婚前旅行。
江惟同意了。
虽然才相处三个月,但江惟已经逐渐接纳南清喻。
如果他的妈妈跟自己爸爸结婚,也许他们会变成真正的兄弟。
到那个时候,江惟可能会考虑,改口叫他哥哥。
万万没想到,出发前一天,爸爸歉疚地告诉江惟:
因为原本不参加这次旅行的南清喻改变主意,而且非常坚决。正值旅游旺季,买不到多余的机票,只能委屈江惟留在家里。
“为什么?”江惟瞪大眼睛,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明明南清喻亲口承诺,会永远保护自己。
为什么他要抢走自己的家人?
“对不起啊。”
临出发前,南清喻再次摸摸江惟头发,愧疚地说:
“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江惟正在气头上,什么也听不进去,大骂南清喻无耻、出尔反尔。
即使江惟再怎么生气,南清喻依然踏上旅程,只留给江惟一个决绝的背影。
三天后,江惟收到消息,爸爸和准后妈遇难了。
江惟仿佛遭到晴天霹雳,迟迟缓不过来。
隔了好半晌,他才哑着嗓子问,“那我哥呢?他还活着吗?”
“你哥?”救援队重新检查现场,疑惑地回答,“遇难者只有两人,我们通过机票和酒店的预定信息查到,没有其他同行者。”
第15章
后来江惟问过很多人:有没有见过南清喻。
他们都以为,江惟因为失去父亲悲伤过度,导致记忆错乱了。
那个叫南清喻的男生,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可他活在江惟的记忆里,无比深刻。
此后十年,江惟度过了叛逆期和青春期,没有一天停止后悔。
当时活得太自我,只在乎自己的情绪。
南清喻对他那样好,结果直到最后,自己甚至没叫过一声‘哥’。
如果南清喻还活着,肯定讨厌这样不懂事的弟弟。
如果南清喻还活着……
整整十年,江惟无数次这样假设。
——我愿意接受死亡的宿命。
——哪怕只做他的弟弟。
转眼间,到了南清喻的第十个忌日。
江惟如同往年那样,守在灵堂里直到天明,陷入只有自己铭记的回忆。
来电铃声响起,医院打来电话。
“你好,请问是南清喻的家属吗?”
“对!”江惟听见自己说,“我是他弟弟。”
“呃……弟弟吗?”电话那头,护士语气明显困惑,“请问南清喻有成年的监护人吗?他情况非常紧急,可能需要在病危通知书签字。”
江惟告诉护士自己成年了,护士语气更加疑惑,却没有再问什么,报上南清喻的监护病房床号。
江惟匆匆赶到医院,赫然看到——
18岁的南清喻。
他依然保持记忆中的模样,柔软的卷毛,干净的皮肤,静静躺在病床上。
如江惟所愿,南清喻重生了。
但重生的南清喻,不再是他的哥哥。
昏迷整整五天后,南清喻终于苏醒,睁开眼睛用迷茫的眼神看向江惟。
“你好,他们说你是我哥。”南清喻揉揉混沌的脑袋,“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是我哥吗?”
江惟站在病床前沉默良久,最终点了下头。
“那么不情愿承认啊?”南清喻笑笑,语气一如当年,“我都听他们说了,因为我妈妈要跟你爸爸再婚,所以我们才会变成兄弟。不过他们没有领结婚证,所以无论从道德还是法律来讲,你对我都没有义务。”
“我已经18岁啦,还收到n大的录取通知书,我可以自己生活的。不过……”南清喻语气纠结,小声跟江惟商量,“垫付的医药费,可不可以晚一点儿还给你?等我出院就去勤工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