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后面自然也写到了那杯毒酒,写到他伏诛。不过崔誉卿对此没有辩解或喊冤,只是想问问上官钧三年前是不是也做过这样的梦。
  崔誉卿说,有件事在他心里放了三年——他一直想不透,为什么上官钧突然就疏远了自己。
  如今做了这个梦,对比一下梦里与现实,发现分歧正是发生在新帝继位之时。梦里的新帝不同,他自己也在平叛之后正常进京述职。而现实当中,他当时被上官钧派往平朔关,之后至今未进过京城。
  如果上官钧当年曾梦见被他毒杀,那他心里的那个结也就能够解开了。将心比心,如若异地而处,他得承认他可能都做不到上官钧这般,至今让他待在水师里如常晋升。
  信的末尾,崔誉卿说他挣扎了许久要不要写这封信。最终还是觉得,不管上官钧会不会看这封信,写了信总算是了却他自己的心结。
  如果上官钧看了信,若是还需要他效力,他自当兢兢业业。若是认为他狂妄桀骜,他也甘愿自请还乡,绝无怨言。
  上官钧看完这封堪称胆大包天的信,已是不自觉地将几张信纸捏得皱起一片。
  但,此时他在意的却不是崔誉卿这个人。
  而是为什么崔誉卿会做这样的梦?
  还会不会再有别人也梦到过?
  这事是否又有什么含意,会不会对这一世有影响?
  上官钧端起凉茶,一饮而尽。
  已放冷的水顺喉而入,心头的浮燥感才随之压下。
  上官钧思索片刻,摇铃唤人,把身边的四个小厮都叫进来。又听闻黄义还没走,便把他也叫来,让五人仔细回想可有做过逼真的梦境。
  那样的梦上官钧也做过,哪怕梦到的是自己死后的情形,又过去了快四年,此时稍一回想,却也能清晰地记起。因此,对那种梦中感觉,他能描述得相当准确。
  不过,黄义和四个小厮仔细地回想了许久,都摇头说没有梦过。
  上官钧这才感觉心中稍定,将人挥退,继续琢磨这事。
  他按着顺序回忆一遍重生以来的事,突然想起——当年彭彧似乎也做过这样的梦,姬安好奇,还让彭彧写下一些梦中之事。
  那时上官钧没有想太多,何况彭彧要不了多久就死了。可现在又出现一个例子,两厢一联系,像是在两世命运出现重大转折之时,才会做那样的梦?
  彭彧上一世逃过搜查,平安活到老,这一世却被翻出了身上的大案。崔誉卿上一世在收复河西时立下大功,又因毒杀上官钧而被斩,这一世却连西北之战的边都没能沾上。
  上官钧顺着这线索,把朝中熟悉的官员都想了一遍,却想不出有谁能转折到足够做这种梦的程度。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姬含思。但要瞒着姬安问姬含思这种事,几乎不可能。
  若仅仅是个梦倒还罢了,但同样的事一多,上官钧就不可避免地担心起姬安。
  毕竟,一切的变化都是姬安带来。
  他也曾想过直接问姬安,可又怕……
  正在上官钧眉头紧锁之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听动静,该是羽林卫,跑动中还夹杂着铠甲的声响。
  上官钧抬眼看向门口的屏风。
  脚步声很快绕过屏风,气喘吁吁的卫士胡乱行个礼,一边急声道:“大司马,圣上落水了!”
  上官钧蹭地一下站起身,厉声问:“在何处?!”
  一边说,已是一边快步往外走。
  卫士:“小碧湖。”
  上官钧脚下就不由自主地一顿——是姬安曾经落水之处!
  这一刹那,他只觉得彷佛被一桶冷水兜头浇下,脑子被冲得一片空白,寒意却直刺进心底。
  直到感觉卫士扶住自己,连声唤着“大司马”,才勉强收回心神。
  上官钧紧捏着拳头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你过来时圣上如何?”
  只是,声音中的颤抖不用细听都能分辨。
  卫士忙道:“大司马放心,圣上会水,身边内侍也会水。属下过来之时,圣上正上岸。”
  上官钧这才感觉彷佛飘上半空的魂回了位,忍着急速的心跳推开人继续迈步:“备马!”
  报信的卫士机灵,跑进来时已让人去备马。上官钧大步出到殿外,就见黑马正被牵出来。
  他快步下阶梯,翻身上马,拨转马头急驰而去。
  *
  姬安在下滑的瞬间,下意识地屏住气息。
  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掉进了水中。
  幸好,会水的人意外落水也不会太慌乱。
  姬安甚至忍着水下睁眼的难受,先把手中那只双生桃仔细塞进怀里,确保它不会滑出来。
  他刚准备往上浮,就感觉身旁两侧出现两道破水的冲击。
  姬安没顾上看,先自己浮出水面。
  被水隔绝的嘈杂声立刻钻进耳里,岸上的内侍、羽林卫都在一边喊“陛下”一边要过来。
  姬安抹把脸,回喊道:“我没事!你们别动,这边土松,过来就踩塌了,全得落水!”
  众人闻言,这才大松口气。
  这时,刚才两个下水的人也浮上水面。一个是会水的内侍,另一个是关忠——自从徐小七学会泅水之后,这些亲信内侍才想起这事,也都找机会学了。
  关忠着急地问:“陛下!可有呛水?”
  姬安露出个笑,安抚道:“我闭着气,没呛着。先找地方上去。”
  他看看前方——桃树边那一小块地崩了个缺口,这里的土受不得力,已经不合适上岸。
  再顺着看到不远处的小凉亭,亭子后方有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该是吃得住力,就指指那里:“从那上。”
  说完,率先往那边游去。
  水中两人跟在他身后,岸边众人不错眼地盯着,同时跟着往过走。
  当值的羽林卫什长当先走到石头处踩稳,弯身来拉姬安。
  姬安身上的衣服吸饱了水,出水就感觉到一身的重量。
  他上岸后退开位置,让卫士们再去拉水中两个内侍,确认都安全上了水,再说到亭子里收拾一下。
  众内侍赶紧帮姬安拧衣服上的水,关忠都没顾得上自己,先绕着姬安转过几圈,确认他无恙。
  姬安也觉这回是自己理亏,温声安抚众人:“真没事,不用紧张。你俩下水也辛苦了,一会儿回去都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晚上让厨房多做两个好菜。”
  关忠这才往地上一坐,抚着胸口平复:“万幸陛下无事!”
  这时,一阵急雨般的马蹄声传来。
  姬安一抬头,就见一匹黑马在快速由远及近。而那马上的人,不是上官钧又是谁?
  宫里无诏不得骑马,此时上官钧便是单人匹马地奔来,甚至都没在湖边下马,直接控马踩上石桥。
  那黑马也机灵,小跑着过了石桥,几个眨眼的工夫就来到小凉亭前。
  姬安身上的衣服已被拧干,他见上官钧脸色泛白,连忙站起身,笑着迎上去:“二郎消息这么快。”
  上官钧飞身跳下马,羽林卫已经识趣地让出路,他大步从中穿过。
  姬安:“我没……”
  “事”字还未说完,人已被上官钧紧紧搂进怀中。
  姬安愣了下。
  两人的胸膛彼此压迫似地相贴,姬安甚至感觉被上官钧的双臂勒得有些疼,还彷佛能感受到他飞快的心跳。
  而上官钧扑到姬安耳边、脖侧的气息,亦是急促得非同寻常。
  明显是被吓狠了。
  姬安抬起手,回搂住上官钧,轻轻拍着他后背,在他耳边安抚:“我没事,你知道我会水的啊。”
  突然,上官钧又松开双臂站直,双手捧起姬安的脸,目光紧盯着姬安双眼:“陛下……四郎……”
  姬安也顾不上众目睽睽了,双手盖在上官钧手背上,温声说:“真没事,我连一口水都没呛着,回去洗个澡就好了。”
  上官钧定定地看着姬安片刻,气息才终于缓下,神色间的慌乱也渐渐消退。
  他牵着姬安的手没松开,目光扫向亭中的羽林卫和众内侍。
  顿时哗啦啦的一片铠甲声响。姬安转身看过去,就见羽林卫和内侍跪了一地。
  他连忙小声说:“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上官钧收回目光看看他,再望向四周湖水,沉声吩咐:“把这湖填了!”
  姬安哭笑不得,赶紧劝:“别啊!自雨亭的水还得从这里引呢。我以后多注意着,不太近水边就好了,你别迁怒这湖。”
  上官钧垂眼看他:“陛下就不能别再来这湖边?”
  姬安闭上嘴没说话,只回看着上官钧。
  他湿漉漉的头发还贴在脸颊,时不时滴下水,湿衣也紧贴身子,瞧着尤其有一种委屈可怜的模样。
  上官钧闭上眼,叹了口气。
  再睁眼时,他一弯身,抱起姬安。
  姬安一惊,下意识抬手环住他颈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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