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贷种要审查,天子的旨意还是优先贷给自耕农。
这几日他们在忙的,就是整理沧阴县下四十二个村子的田地信息。每户多少地、多少人,能不能种得来,若是种不来又可以找哪些人佃种。
冬油菜合适的下种时间在八月下旬到十月上旬,今日已经是九月初八,等农学署的人来到怕是还要六七日。时间很紧,若是在审查阶段被拖延,很可能就要错过最佳下种时期。
所以,哪怕田守朴明白越多人知道的事越不可能瞒得住,也必需发动所有人手来处理工作,才能保证种子和农学署一到,就能让各村领回去下种。
田守朴给苏氏夹一筷子菜:“可是你听说什么了?”
苏氏:“没有。但,我们刚到那时不是赴过华家办的宴席,后来好几家娘子给我下帖子。当时我推说舟车劳累,都没有去,只收了些薄礼,也回了相应的东西。可这两日,又有好几封帖子递到家里来。”
田守朴奇道:“朝廷的文书衙里众人都看过,他们既能打探到冬油菜的消息,还找你干什么。”
苏氏:“当然是想疏通到你这里,把种子给他们啊。有好东西谁会不想要呢。”
田守朴想了想,却是说:“不对,他们又不缺粮,没有必要非种这冬油菜。待明春收了菜籽,说不得油价都要降一些。他们的目的不是要种子,应该是……阻止我把种子发下去。”
苏氏听得不解:“啊?这不是一个意思吗?”
田守朴:“结果是一样,但起因不一样。他们要种子不是为了自己种,而是为了不让百姓种。”
苏氏慢慢转过了弯:“我知道了……想让百姓走投无路,才会卖田地。”
田守朴轻叹口气。
苏氏担忧地看着他:“那你不就等于和他们完全顶着干。”
田守朴:“这个我倒是一早就有了准备,我只是有些担心你的安危……”
梦里的水患成了真,哪怕他自己的情况不一样,也让他禁不住对往后产生担忧。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
田守朴:“进来,门没闩。”
门被推开,是个差役,递来一张帖子:“堂翁,有人找您。”
田守朴接过,打开一看,连忙起身问:“来人呢?”
差役:“在花厅喝茶。”
田守朴转向苏氏:“刘相公到了。你慢慢吃,我去接待人。”
苏氏起身给他整整衣:“去吧。”
田守朴快步往花厅走,进厅就见到刘叔圭及两个随从,作揖道:“刘相公辛苦,下官恭候多时了。”
刘叔圭放下茶杯,起身笑着回礼:“田知县,仓房可已备好。”
田守朴应过一声,又问:“下官让人送上午饭,用过饭便过去?”
刘叔圭:“不用,我路上已经吃过,现在就过去吧。走过你这里,我还要马上赶往下一县。”
时间紧,任务重,两边也不多客套。田守朴身子一转,领着刘叔圭出去。
四人上马出衙,田守朴将刘叔圭带到早已准备好的存放种子之处。
田守朴曾听李震士详细讲过河关稻种是如何送的,此时自觉地没跟进去,只等在门外。
不过片刻工夫,刘叔圭便走了出来,对他笑道:“好了,我这便去码头搭船。田知县事忙,不必相送。”
田守朴笑着回:“也不差这一点点工夫,下官送刘相公出城。”
又问一句:“种子是明日天亮后出现?”
刘叔圭却摇头道:“圣上交代了,是九月十三的早上。那时农学署的人也该到了。”
田守朴:“刘相公可知能有多少种子。”
刘叔圭:“圣上说,会按着户部那里留的田地数来算。我出京时户部还未整理出数据,是以我也不知。”
说完,续道:“另外……”
刘叔圭示意田守朴附耳过来,低声交待过几句。
田守朴略略点头,也低声应着。
随后,两人重新上马去到城门口,互道珍重,刘叔圭便带人出城去往码头。
田守朴目送他走远,拨转马身,又不自觉地往仓房方向望去一眼——那里,即将出现全县的希望。
第172章 贷种
九月初十,天刚蒙蒙亮,牛背村就已经起了炊烟。
孙铁牛爬起床,出院子囫囵洗漱过,再回到屋里,妻子夏氏已经端了糙米粥上桌。
他没坐,端起那碗稀粥咕噜噜地灌下肚,放下碗抹抹嘴。夏氏走过来,递给他装好水的水囊,还有一只粗布小包裹。
孙铁牛将水囊绑到腰间,再接过小布包打开看看,就愣了下。
布包里是两团杂着糠和菜叶碎的糙米饭团。菜是自家屋子周围种的,万幸上回水没涨上来泡到。
孙铁牛往一间屋瞥一眼,小小声说:“怎么又准备了这个,不是说了,装两竹筒粥就好。叫水牛家的知道了,不得再嘀咕。”
夏氏翻个白眼:“嘀咕什么。你是去卖力气才有这个吃,不多吃两口昏在路上怎么办。她要想吃上,就叫孙水牛换你去。”
孙铁牛被妻子一堵,也说不出什么来。
县里的赈济粮五日一领,今日他要跟着村长去县里运粮。运粮的人卖了力气,回来分粮时能多得上一抓。公平起见,村长是分配村中青壮轮流着去。
但他弟孙水牛嫌那一抓不够耗的力气,不肯去。孙铁牛和他爹都觉放弃了可惜,孙铁牛就顶了孙水牛的份。这是孙家关起门来的事,他们兄弟说好,村长也就不过问。
马上要启程了,孙铁牛仔细揣好小布包,转身出门去。
等他走到村口,见到已经聚了不少人,把孔老村长和他大儿子孔仁、以及三辆牛车簇拥在中间。孔仁是每回都要去的,村里识字的都出去谋出路了,他是唯一留下的秀才,看告示、算数什么的都得靠他。
三辆牛车倒是分属不同家。牛背村是个杂姓村,虽然许多人家之间免不了有个亲亲戚戚,但并没有哪一姓独大,便是孔村长家也一样,因此村子里的大事都还算得上公平。
孙铁牛到之后再等过一会儿,直到人齐,孔仁招呼一声,众人就开始往县城赶路。三头牛慢悠悠地拉起空车,除了年过半百的老村长坐在车上,其余青壮都是跟在旁边走。
从牛背村空身往县城走,以这三头牛的速度,要走一个半时辰。回程拉上粮食更慢,得两个时辰。现在缺粮,众人都是对付个半饱,没兴致说话,只闷头走路。
孙铁牛一边走一边算着家里的钱粮还能撑多久。
牛背村临大河,修有水渠引水到田间地头,若是不遭灾,收成都还算不错。
去年是丰年,孙家交完粮税,存下来的粮能多上一些。但家里那么多人,去年他们兄弟的两个妻子还都又添丁又坐月子的,花用也不少。
只要朝廷停发赈济粮,他家里最多只能再撑上一个月。要是一家子都下地干体力活,就是只能半个月。
孙铁牛忧心忡忡。他恰好走在孔村长身边,就忍不住问:“村长,水已经退了,县里还能发多久的粮?田都已经整出来,是不是该尽早种些菜,总比干放着好。”
牛背村很少遭遇这种颗粒无收的大灾,孔村长也只是年少的时候经历过一次,此时回忆着说:“估计发不了几次了,差不多该换成发工钱让人做活。”
他把自己年少那次的经验说了说,周围人却是听得脸色发青——补堤坝、清河泥、修路,全是苦差事。像他们这种交夏秋两税的农户,是不会再被抽丁服徭役的,那些活他们都没干过,想想就害怕。
而且,一日干四五个时辰,却也换不到几个大钱,堪堪能煮锅稀粥,让一家子饿不死罢了。但再往后呢?
就有人嘀咕:“知县只说朝廷会发种,到底发什么种、什么时候发又不说。”
“对啊,再没消息,我可顾上不了。家里还留着点菜种,趁着还没结霜,总能出一茬菜,好歹有两口吃的。”
孔村长也不知,只能沉默。
一行人走到太阳升起,总算进了沧阴县城,来到发放赈济粮的地方。有到得早的村子已经在等,也有离得远、来得更晚的村子还没赶到。
孔仁去和书吏交涉领粮。
书吏道:“可以先领粮,但村长得留下来,知县今日有事说。”
孔仁一愣:“要留到何时?”
书吏:“待人齐了就说。照以往看,大概得到巳初一二刻。知县交待,村长大概得留一个时辰。”
孔仁就回来和村人商量:“就是约摸午初二刻能回程,到村子天还未黑。我爹腿脚不太好,要不留下一辆车等他,其余两辆先回去。”
孔村长却道:“那样粮不好分。”
最后商量一番,众人也想在县城里转转,有想寻活计的、有想买点啥的,就干脆都留下了。
众人先领上粮装好车,排好守粮的顺序,就散进县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