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等不了了,再等真就全烂了。明日就收吧,少也比绝收强。”
“可这收成,等交完税,根本就剩不下多少。”
“县里不是说向朝廷报了灾,今年应该能减些税。”
“不说了,都去睡吧。明日早些起,天一亮就去收。”
一家子人在哀声叹气中散去睡了。
只是,睡到半夜,突然被一阵锣声惊醒。
“怎么回事?”
“娘,我害怕……”
“别吵,听外头的!”
大人们呵斥着孩子,仔细听外头的动静。
有人在锣声里喊:“快起床!出门上山!水来了!”
大人们一惊,连忙出门张望。
雨又比睡前要大了,村里有两支火把在摇晃,锣声不停不断,是轮流守夜盯河的青壮。已经有不少村人跑出屋,在雨中往村后的山上跑,“水来了”的喊声此起彼伏。
刚出来的孙家人一惊,大人们回身进屋,胡乱找些东西往身上裹着挡挡雨,就赶紧抱着小的、牵着大的,出门跟上上山的众人。
牛背村离河不远,哪怕加固过河堤,连日大雨还是让村人们都很担忧涨水漫过河堤、甚至溃堤,早几日村中就排了人手守夜。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还真就涨水了!
一村人携老扶幼上了村后的山。
此时天光已经渐亮,隐隐能看到滔滔河水在往村子漫上来。
村人们挨挨挤挤地靠在山坡上,有孩子被吓哭,又立刻被大人捂住嘴,彷佛生怕惊动了什么。
这个时候,只能祈祷。
不知是谁先开始跪下来叩拜上天,又不断地有人跟着加入。
哪怕不见日光,天色也慢慢地亮起。
终于,那奔腾的水势渐渐平缓,最后停在了村子前方。
许多人都长长地吁出口气。
老村长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叹道:“祖宗们把村子建在这,不是没有道理啊。”
河水没涨上来泡屋子,至少家能保得住。
只是,人群中很快又传出哭泣之声——
“可田没了!”
田地,此刻都在河水之下。
一年的收成,全没了。
第170章 受灾
中秋之后,各地陆续进入秋收。
姬安去年对此还没有多大的感受,因为报税粮有滞后性。到十月才开始有地方报上来,一直到十一月中下旬才全部报完。
而今年,除了他更关注皇庄上的消息之外,还有最为直观的信息。
八月下旬,系统开始不断结入大笔能量和国运值。
来自于皇庄和上官钧的庄子,以及占据最大头的——河关军屯。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春天时掏空了姬安的“投资”,现在带来令他头晕目眩的回报。
初时信息量少,姬安睡前还会逐条看一看,再兴奋地和上官钧分享又有了多少收成。几天之后他开始麻木,决定等全部收完再让系统拉个表格。
但也有坏消息。
与此同时,江南水患的灾情在不断送回中央朝廷。
江南六路近十个州因连月大雨受灾,又以江南东路与淮南西路最为严重。情况最好的地方都预计要收成减半,普遍估计只有丰年的二三成,最差的地方则是被泡得颗粒无收。
其余四路虽受影响没那么大,但预计亦有减产,只能算个平年。
对于江南东路与淮南西路,已经不是减免粮税的问题。现在摆在朝廷面前的是——赈灾,尤其是完全没收成的几个县。
姬安在春天出会试策问题的时候,怎么都想不到,竟然秋天就应上其中一道。
不过,姬安为了明年推广新稻种,本也重新做好了江南官员的布置。原打算年底再统一调动,此时根据各州县受灾情况,先换了一批他满意的人过去,其中就不乏会试当中交出优秀答卷的。
赈灾实际分为两大部分。一是灾情出现之时救济灾民,二是灾情过后扶持灾民度过动荡的灾后重建时期。
具体放到这次水患来说,就是涨水之时如何救济安顿出逃的灾民,水退之后如何帮助灾民回村安顿并撑到下一次收成。
对于前一部分,大盛有固定的赈灾流程,当地官员的确也一边上报一边按规定开仓放粮。只要不出现严重的贪污,这一段时间通常都能平稳度过。
姬安赶着先换一批人,原因之一就是这批人他更信任,可尽量杜绝贪腐。而且前期赈灾做得好,立起威望,在后面灾后重建的推行上也能更顺利。
后一部分正是难点所在。这个时期持续时间较长,短则三五月,长的甚至一年之久。
通常的做法就是以工代赈,朝廷掏钱,雇佣灾民去做一些平日里积压下的、或是征徭役还做不完的活。但其实工钱很低,加上受灾地粮价会上涨,想纯靠卖体力熬过这一段时间很艰难。
每日的口粮都要靠做工换取,这就意味着没有人手下地,不下地就没有收成。而朝廷不可能永远拨钱雇人,一旦活计停止就要断粮。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为了买粮买种撑到下一回收成,百姓只能选择遍卖家产、田地、甚至儿女。
姬安现在主要想解决的,就是这一阶段的问题。综合一下会试卷子里的普遍观点,提出由朝廷进行低息甚至无息的粮食和种子放贷。
哪知这想法刚提一出来,都还没到讨论细则的阶段,就引起朝野内外的极大反应。反对之声层出不穷,一时间奏疏房工作量陡增,不得不因为那些多出来的“劝谏奏疏”而天天加班。
尤其是江南出身的官员,不仅迅速联合起来激烈反对,甚至连太学的不少学子都被鼓动。短短时间内就有许多文章流出,指责“有人向圣上进谗言”,“意欲蒙蔽圣上、对灾民敲骨吸髓”。
姬安看着那些反对奏疏上五花八门、甚至匪夷所思的“劝谏理由”,冷笑连连。又让飞廉军收集京中被吹捧的“针砭时弊之文”,连着那些人一起,全都记在秋后算账的小本本上。
这些“佳文”姬安没有用上班时间看,是晚上在立政殿里看的。看一篇怒气值蓄一格,再看一篇再蓄一格。
上官钧见他如此神色,好笑地将他手中文章抽走:“陛下既知这些文章都是一派胡言,又何必去看。”
姬安抓起茶杯一仰头,灌了大半杯茶,才把心火压下去点:“我就是想看看,都能编出些什么牛鬼蛇神来!”
上官钧随意地扫过几篇:“左右也就在京中流传,影响不了什么。参与进来的太学生不过是那些江南官员的枪。”
姬安冷哼:“要么坏要么蠢,都不是能为官者!那群江南的,是真以为我看不出他们在想什么!不就是朝廷搞了无息贷、低息贷,阻了他们族里的财路!”
上官钧起身,走到姬安身前:“陛下转身。”
姬安抬头,不解地看他:“嗯?”
上官钧双手搭上姬安肩膀:“转身。”
姬安虽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看他坚持,也就收起双腿到榻上,挪着转过身去,盘腿而坐。
上官钧两手拇指压在姬安肩颈,有力地按捏起来,一边说:“也不全是反对的人,还有支持者。陛下既决定要做,只看支持的奏疏便是,何必还理会那些反对的。”
姬安给他捏得舒服,精神随之放松些许,叹道:“也不能都不看,万一反对得有理有据,还可以针对性做出弥补。别说,还真有几本这样的奏疏,你见着了吗?”
上官钧:“看到了。不过,推行任何事都会有下面把事情办坏的可能,如此畏首畏尾,就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姬安:“但是那些顾虑也不算错,的确是我没有想到的。”
他指的那几本反对奏疏里,主要是担心姬安将放贷收益列为官员考察项之一。这样一来,就会有人为博取政绩而搞摊派,逼迫本不需要贷粮贷种的百姓都背贷。
上官钧却道:“陛下既说没想到,又如何会把此事列入常规的政绩考察项。本就是特事特办,需有受灾前提。而且,此次也可算是一回试点。”
姬安听他维护自己,不由得心中微暖,先前生的气不知不觉也就全都消散了。
不过,上官钧又话锋一转:“政事堂的顾虑才是关键。”
政事堂众宰相的反应倒是不太大,但一下就指出了关键——粮够不够。
江南这次两路受灾,范围不小。而且受气候所限,都不太合适种植冬小麦这样的越冬粮食。这也就意味着,要等到明年开春才能下粮种,秋天才能有收成。这段空缺时间里,都得靠朝廷往里填粮食。
但朝廷的储备粮也不宽裕,去年虽然算得上丰年,可又给图国供了二十万贯的粮食。哪怕现下还没算过具体数目,大致估一估就感觉颇为捉襟见肘。
而且,朝廷的大量粮食都被调走,常平仓里没了粮,各地粮价立刻就会跟着飞涨。如此一来,大半个大盛都有可能出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