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政事堂议事结束,上官钧骑马回了枢密院。
  刘叔圭和枢密副使步行,落在后方。
  枢密副使低声问:“叔圭,昨日大司马找你了吗?”
  刘叔圭:“估计等下就会找。”
  前日晚上,刘叔圭得知上官钧拒绝纳妾之后,就转告了枢密副使,上官钧现在似乎还没有成家之意。不过那样的试探瞒不过上官钧,刘叔圭早已准备好会被上官钧找去训斥。
  枢密副使拍拍他肩膀:“累你受骂,回头请你一顿。”
  刘叔圭摇下头:“无碍。”
  他作为上官钧曾经的伴读,追随上官钧已有许多年,对上官钧的脾气还是摸得颇为清楚,知道上官钧的底线在哪里,那样的试探还不至于真惹怒上官钧。
  枢密副使看看四周,再小声道:“我后来想了想,大司马只是拒了妾,那若是正经提亲,会不会还有希望……”
  刘叔圭看他一眼:“如果大司马有意娶妻,他的拒绝话语会是‘未有妻室不纳妾’。他没提到这个,以下官对他的了解,当是他没有娶妻之意。杨公若不相信,可找个媒人试一试。”
  枢密副使露出惋惜的模样,叹了口气:“算了,既然你都这么说,还是不要惹得大司马不高兴。”
  两人说着话回到了枢密院,果然立刻有人来传话说上官钧找刘叔圭。
  刘叔圭便去了上官钧的值房。
  上官钧抬眼一扫,复又垂眼:“关上门,过来。”
  刘叔圭回身关门,再走到上官钧桌前。
  上官钧一边看文书一边说:“坐吧。”
  刘叔圭愣了下——今日是来挨骂,还以为这待遇没了,没想到还能有个座。
  他侧身坐下,先躬身认了错:“是下官多嘴。”
  上官钧目光还在文书上,只道:“说说起因。”
  那个官员的确是想给上官钧送妾,但必然不会如此冒失就直接去找上官钧说。这种事总会先探探口风,而要探上官钧的意思,自然是寻刘叔圭最合理。
  上官钧知道刘叔圭肯定给了那官员暗示,可刘叔圭并不是多事的性子,所以背后必然还有别的原因。而刘叔圭之所以不直接来问,却要绕这么个弯子,大概是想顺势施个苦肉计,再被别人问起也好推脱。
  刘叔圭果然诚实回道:“杨公想探探大司马的意思,他有孙女待字闺中。”
  上官钧这才再次抬眼。
  刘叔圭续道:“刚才下官探过他,他像是已经放弃了。”
  上官钧倒也没恼,只说:“若再有人找你,你知道怎么回答了。”
  刘叔圭:“‘大司马的私事,下官不敢妄猜。’”
  上官钧却道:“直说,我没有娶妻的打算。”
  刘叔圭眼中闪过一道诧异——这话里竟然连个时限词都没有?但也立刻应了是。
  上官钧再说:“若是有人向你打探我对陛下婚事的态度,你就说……”
  刘叔圭低着头仔细听,却是等了一会儿都没听见下文,不由得悄悄抬眼。
  恰在这时,上官钧开口续道:“就说——我不会过问陛下的婚事。”
  刘叔圭先是一愣,又连忙再应一声是。
  上官钧继续看文书:“行了,去忙吧。”
  刘叔圭便站起身,行礼告退。
  刚走几步,又被上官钧叫住,转回身去。
  就见上官钧看着这边问:“叔圭,我记得,你成亲好几年了吧。”
  刘叔圭猜不透他怎么突然问这个,点头道:“下官成婚已有六载。”
  上官钧:“没纳妾吗?”
  刘叔圭极快地蹙了下眉,躬身道:“大司马,下官与内子琴瑟和鸣,有妻足矣,容不下旁人。”
  上官钧倒是笑了下:“我记得你四年前也这么说过。”
  当年有人想走刘叔圭的门路,求上官钧办事,就给刘叔圭送女人。那时刘叔圭便是如此拒绝,恰好被上官钧听见。
  刘叔圭也想起了那事,不由得一笑:“原来大司马还记得。”
  上官钧:“四年过去依旧如此,看来你们夫妇的确伉俪情深。”
  刘叔圭神色变得柔和:“她许我一生,我自当许她一世。”
  上官钧点下头,温声道:“没事了,你去忙吧。”
  刘叔圭再次告退。
  看着重新关上的门,上官钧不自觉地伸手抚上腰间玉佩,细细摩挲。
  这是他加冠之时上官太后送他的,平日里都会戴着这一块。
  早上送走齐万生和师晟,刚才又听刘叔圭那么说,每当这种时候,上官钧就忍不住会想起姑母。
  朝野都赞颂先帝后情深,但在上官钧的视角中,真实情况其实和外人以为的有差别。
  上官钧至今还记得,在他十岁那年,先帝后有过一次争吵,那是他唯一一次见到两人不和。当时上官钧在里屋休息,他们大概是没有想到他会醒。
  后来回想起来,应该是先帝和群臣争过继上官钧立为太子一事最为激烈的时候,两方一直僵持不下,最后是上官太后出面劝阻先帝。
  那时,上官钧听到姑母说:“我知道陛下心中对我与上官家有愧,想要补偿。但陛下该知道,在你当初决定纳妾求子以争储位之时,你我就已经回不到当初。”
  上官太后说完这话之后,先帝沉默了许久。接着没多久,先帝就向宗室与群臣妥协,同意选宗室诸子过继。
  那以后,先帝后依旧是恩爱如常,对上官钧的疼爱甚至更甚从前。但上官钧仔细观察之下,发现上官太后的确更有一种古井无波的平静,而先帝则像是甘愿自溺于水中,想要搅乱那一池平静。
  再后来,有一回上官太后找上官钧谈他的婚事。上官钧听得出来,劝婚该是先帝的意思,不过在他郑重表明态度之后,上官太后就没有多劝,姑侄两人聊起了家常。
  不知道怎么的,就聊到当年上官钧听到的争吵。上官钧看姑母依旧平静,忍不住问:“姑母对陛下,究竟如何想?”
  上官太后慈爱地看着他,慢慢说:“等你遇到了心仪之人,就会明白,那种情不自禁想要独占对方一切的心情。两个人之间,不可能容得下第三个人,要真有哪一方能容下,无非就是不够爱罢了。
  “我依旧敬重与爱戴陛下,也知道我在陛下心中是第一位的。但,覆水难收。哪怕他当年做出选择时也很痛苦,可破裂了的东西,现在便是拼得再贴合,终究抹不去那条缝。这也是我坐上后位的代价。”
  此时,上官钧都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姑母当时的神色与语气。
  他垂着眼,摩挲着玉佩的手指久久未停。
  ○●
  姬安的“秘书室”里,点著明亮的烛火,众人安静地工作着。
  有两人起身,拿起桌上的几本奏疏,都走到屋中角落堆栈的两摞奏疏前。
  两人相互看看对方手上的奏疏。
  一人问:“你那也还有啊。”
  另一人答:“可不是,三本呢。”
  两人将手中奏疏放在那两摞奏疏上,一同转过身,到温着水的炉子边烤烤火,顺便喝杯热茶。
  也忍不住低声议论几句。
  “你说,要是上奏的臣子们知道,陛下压根不会看他们那些劝他选后纳妃的奏疏,会作何感想。”
  “不管他们怎么想,这些奏疏通通被留中不发,他们也该明白陛下的意思了。这都过去了好几日,礼部劝也就算了,居然还有那么多人不消停。”
  “也可以理解。陛下现在青春年少,又身边无人,正是最好的时机。有野心的,谁不想趁着现在当国丈。”
  “你是不是忘了,陛下身旁可还有……”
  最后“大司马”三字是口型。
  另一人会意,更小声地说:“那位难道不会更希望陛下早日有孩子?”
  前一人抿着嘴摇摇头:“谁知道呢。”
  两人喝完茶,也就结束闲谈,回去继续忙活。
  这个时候,政事堂中,终于有人耐不住问了姬安。
  此时议事结束,姬安起身正要离开,庞侍中闲话般地笑说:“陛下已正式登基,不知准备何时充实后宫。上回陛下赏赐的香皂甚是好用,臣与拙荆都盼着陛下大婚,再得一回赏。”
  姬安抬眼看过去,再扫一眼其余众人,莞尔回道:“婚事不急。香皂倒是不用等太久,过年便会有。”
  说完,转身离开。上官钧也跟在他身后。
  众人不由得相互对视几眼。
  左仆射问:“叔圭,对陛下的婚事,你可听大司马说过什么?”
  刘叔圭镇定回道:“大司马的确与下官提过,他不会过问陛下的婚事。”
  说完,抱个团揖,率先离开。枢密副使对众人笑笑,也走出了屋。
  中书令吕绅和左仆射潘济留到了最后。
  潘济凑到吕绅身边,小小声说:“陛下担心有了孩子自己就有危险,不愿马上选妃还能说得过去。可大司马那是什么意思?等着想当外戚的人自己跳出来,好一网打尽?为什么不直接送他的人上去,更好控制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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