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不过宫里的屋子墙厚,防得住风,在屋里待着就不太冷。”
“比奴小时候在家里强得多。”
“奴那村子,每年冬天都有人熬不过去的。”
“陛下以往每年都有炭例,房里暖起来,奴几个也能沾沾光,算不得多难过。”
“今年就更好了,冬衣也是绵的,冬被也是绵的。”
“跟着陛下真是奴几个的造化。”
几人正说着,负责通禀的宦官在外头禀:“陛下,王内侍让人送布来了。”
来人捧着好几匹布,一一在桌上摆开。
姬安一边摸着布,一边听他解说。布是哪里产的,哪年收入库中,都有哪些特性,一般用来裁哪些衣物。
白叠布、吉贝布的确接近姬安所认识的棉布,布制柔软亲肤,和葛布、麻布这种会磨皮肤的粗布相比,任谁都能识得好货。哪怕是加工精良的细麻布,也要逊色不少,难怪它们的价格能和丝绸相当。
而且,白叠布虽然都是白的,几匹吉贝布却是染成鲜亮的颜色,可见在棉布上染色的技术也相对成熟稳定。
拿布的宦官殷勤地说:“库里尚有白叠布九匹,各色吉贝布十余匹。陛下可要做几身衣裳?奴瞧着,这些颜色都极衬陛下。”
姬安不置可否:“好了,你去忙吧。”
那宦官只得告退下去。
等他走了,姬安对跟前的内侍们说:“你们也来摸摸,感觉如何。”
几人上来一一摸过,都是赞不绝口。
“好软。原来咱们大盛还有这种布,奴第一次知道,先前一直以为细麻布就是丝绸之外最好的布了。”
“奴倒是听过,但听说价钱比丝绸也不差多少。”
“那也不奇怪吧,这么好的料子。”
姬安起身透过窗看看天色,正要派个人过去隔壁和上官钧约晚上的时间,却又听到外头有动静。
通禀宦官再次来禀:“陛下,有一位叫师晟的卫士求见。”
姬安一愣,重新坐下:“让他进来。”
内侍们见着姬安示意,便纷纷抱起桌上的布,退到耳房中关上门。
*
师晟很快被领进屋,躬身问安。
姬安给他赐了座,再上下打量两眼。
师晟先前在狱中当了许久卧底,虽说狱吏会暗中照顾,但也消瘦得厉害。不过现在养回来不少,加上应该也升了职、得了赏,瞧着荣光焕发,双眼炯炯有神。
不过,他只穿着一件普通的、武职爱穿的窄袖圆领袍,手腕处绑着皮革护腕,看不出如今在哪里任职。
既是师晟主动求见,姬安这回就不叙旧了,直接温声问:“师卿有何事。”
师晟也开门见山:“大司马让臣禀报陛下,图国使团距京还有一日路程,明日便能住进城外二十里的馆舍。”
姬安听到图国,心中不由得叹一声——终于还是来了。
他想起上回鸿胪卿盛隆给自己科普过的城外馆舍,问道:“你可知道,图国使团是一向都住在二十里吗?”
师晟:“自从签订和约以来,图国只要来使,进京前都是住在二十里。”
姬安点下头,又问:“可知他们这次的使团里,做主的是谁。”
师晟细答:“正使还是每年都来的那一位——他们的礼部侍郎韩道治。不过,这回来的几名副使里,有图国新帝的叔叔——柱国将军皇甫雄,和一个兄弟——上将军皇甫烈,都是去年力保新帝上位的人。”
姬安听得眉头一挑:“那是叔叔说话算数呢,还是兄弟说话算数呢。”
师晟露出点笑意:“两人都很得图国新帝的信重,在前不久和卜察的那一场大胜中,也都各自带兵立下大功。”
姬安:“他们对我大盛是何种态度。”
师晟:“并不忌惮。”
姬安琢磨了下这个用词,估计就是委婉地表示“不太看得起”。
图国使团里有这么样两个人,看来在他们新帝的心目中,对增加岁币的要求是势在必得,认为大盛不敢不给。
姬安继续问:“使团正使的态度又如何。”
师晟:“他毕竟和咱们打交道多,负责每年来收岁币的活,不管心里如何想,面上对咱们还是比较客气。在图国的朝廷里,说不定会被划到亲盛派当中。”
姬安听他说得这么细,就往深了问:“他们的亲盛派人多不。”
师晟意味深长地道:“明面上亲近的肯定不多,但还是有一小部分人倾向与大盛修好,不要起干戈。尤其是当年促成议和的孙氏一支,他们在图国算得上是世家大族。”
姬安:“孙氏的人,在他们朝中任的最大官是什么,最好有实权的那种。”
师晟:“孙氏族中在他们先帝朝出了个得宠的妃子,那时权柄颇盛。可惜孙妃入宫晚,生儿子也晚,如今儿子才十岁。新帝继位后,对孙氏打压过一轮,先前身居要职的那些,都被边缘化了。
“现在官职最大的是孙妃的爹,任太尉,但只是个虚衔。不过这个太尉有一个孙子,也就是孙妃的亲侄子,叫孙奇超,也在这回的使团当中。但品级不高,只有六品。”
姬安:“来刷资历的?”
师晟愣了下,随即颇感兴趣地说:“陛下这个说法有趣……那人是今年调任到正使手下当副手,会跟着来出使倒是正常。”
姬安若有所思地点下头,又问:“他们新帝是什么年纪。”
师晟:“新帝去年是三十整,咱们的使团去贺他登基之时,还顺便带了寿礼。那位叔叔不大多少,好似是三十七八。弟弟年纪尚轻,二十出头。”
姬安就突然想起:“那他们是不是也该给我准备贺礼啊!我登基,又是二十整。”
师晟忍不住一笑,又立刻收起,回话说:“他们出发之时是为岁币而来,半道上得知陛下登基,怕是来不及准备什么。”
姬安扬下眉,没再说这个,只再问使团里的其他成员,师晟都一一详细答了。
最后,姬安想起来问一句:“你知不知道,我们每年是什么时候收图国的马牛羊。”
师晟:“春天。每年出使图国的使团都是一开春就出发,图国春天要比京城晚些,等使团走到边境,通常就是那边河水化冻的时候。”
姬安忍不住心下吐槽一句——过了一冬,不正是马牛羊最瘦的时候。本来在纸面上图国就少给大盛十万贯,还要玩这种招术。
师晟看姬安没再有什么要问的,便起身行礼告辞。
姬安再问一句:“我看你应该不在殿前司了吧,现在在何处任职。”
师晟躬身答:“臣如今在飞廉军巡乙司。”
倒是没出姬安所料。
虽然姬安不清楚巡乙司具体负责什么,但能进飞廉军这支密探部队,必然是极得上官钧信任的精兵。而且师晟掌握的情报可不少,从刚才那些奏对就能听出来,许多信息必定是来自安插在图国的探子。
这么一想,师晟能从殿前司的底层卫士,一跃到现在这个职位,先前那几个月的罪也算是没白受。
姬安赞赏道:“好好干。”
师晟这回痛痛快快地露了个笑:“谢陛下勉励。”
*
既然上官钧特意让师晟过来报这个消息,姬安也就不用再派人走一趟。
他知道,上官钧肯定会等着他过去。
于是姬安安安稳稳先吃了晚饭,再让人带上白叠布和吉贝布,散步前往思贤殿。
还是和上回差不多的时间,也就再一次见到上官钧在院中练剑。
姬安依旧站着看,一边在心中盘算,自己也该把锻炼身体提上日程。可有个颇为麻烦的问题,该怎么和内侍们解释他那些和这里大不一样的锻炼方式?一直避着人练又不太现实……
就在姬安的这种小纠结中,上官钧收了剑。
他一边擦汗一边转过身来,目光在姬安身后的内侍手上扫过:“陛下这回的束修,改成用布来支付?”
姬安被他唤回神,笑道:“大司马若是喜欢,内库里的都尽可拿去。”
上官钧唇角勾了勾,放下剑,和姬安一同走进殿中。
室内避风,姬安除了斗篷,和上官钧各自坐定,示意人将几匹布放在旁边,就可以退下去。
时和端上一壶热茶,还有两杯果汁,再退出去。
姬安诧异地端起果汁尝了一口,和自己上回让膳房榨的差不多。
上官钧也端起果汁,一边慢慢喝一边问:“可是师晟还有什么地方答不上来的。”
姬安笑道:“他答得很好。只是,我来找大司马说的,自然和他没有干系。”
上官钧抬眼看过来。
姬安舒适地靠着软枕,手中捧着暖暖的杯子,闲聊似地开口:“图国来了一个皇叔一个皇弟,我估摸着,明日盛隆就得给我写奏疏,请姬含思出面接待图国使团。”
这也没办法,京里现在就姬含思一个王,其他王都还在进京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