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而且,“夏侯”这个姓唤醒了姬安的记忆——这人是姬含思的候补攻之一夏侯炎的爹吧。他记得黄义曾说过,夏侯炎的爹管着禁军。
  但,上回上官钧给他介绍禁军众将时,又没有这个夏侯通在内。
  想到这里,姬安禁不住向上官钧看去。
  全大盛的军队都归上官钧管,现在御史台不先上奏疏,直接在朝议中弹劾他手下的人。难道是想挑衅上官钧?
  不过,上官钧脸色很平静,只淡淡地看向夏侯通,似乎并不当成什么大事。
  姬安再扫一眼众宰相。御史大夫唐武面色平静,显然该是提前知晓。上官钧的心腹刘叔圭没一会儿就垂下眼,其余人则多少带有讶意,包括枢密副使。
  御史中丞还在细禀,夏侯通是什么时候举乐宴饮,如何使家丁秘招营妓,令营妓乔装改扮,分批进入家门,甚至连宴中看了什么戏、什么曲、什么舞,都能说得清清楚楚。
  夏侯通原本还算镇定,可随着那些细节一一被抖出来,他脸上开始现出惊慌之色,额角都冒出冷汗,再顾不上其他,只频频去看上官钧。
  然而,上官钧收回了目光,垂眼安坐,有如入定。
  姬安坐在高处,就将夏侯通脸色由黑转白,神情由慌乱到绝望,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收回目光低下头的官员越来越多,众人的神色也都变得微妙起来。
  御史中丞说到一半,夏侯通已然起身。
  待御史中丞说完,他连忙躬身走到阶下殿中,跪倒在地,涕泣道:“陛下,是臣糊涂犯了禁,但请陛下容臣辩解一二。”
  姬安很是佩服他说哭就哭的本事,看八卦似地回:“说吧。”
  夏侯通:“臣招营妓举乐,并非为臣自己取乐,而是为七十整寿的老母贺寿,当晚就放营妓们回去了。臣自幼丧父,都是老母一人将臣兄弟几个拉拔大,如今她也是活一年少一年。臣就是想尽尽孝心。”
  姬安示意郑永凑近过来,低声问:“营妓是什么性质?”
  郑永没有完全听懂,不过猜到了姬安的意思,附耳小声回:“是教坊所管的官妓,平常为官府办的活动举乐歌舞。按律,官员不得私招营妓相陪。”
  姬安按自己的想法理解了一下,就是给宴会助兴的。
  上回他接待乃洛使团,在四方馆吃接风宴的时候,席间就有乐师奏乐、歌者唱歌、舞者跳舞,还有给客人布菜倒酒的。他自己身边就有一个,当时他以为是四方馆雇的丫鬟,现在一想,应该都是营妓。
  姬安转而看向御史中丞:“夏侯通说的是真的?”
  御史中丞:“虽是实情,但臣月前曾于京中见过其母,看着颇为精神,不像是等不得过了国丧再庆贺的样子。”
  夏侯通没敢再说话,只哭哭啼啼地请罪。
  姬安再问:“他办寿宴还请了谁去。”
  御史中丞:“只他在京中的两个兄弟及子侄。”
  随后点了名字。姬安还记不清那些纷乱的官名,只听得出都是武官。不过看殿中没再有人出来请罪,那要么不是实职,要么都在从四品以下。
  姬安看向上官钧:“大司马,那是你手底下的人,你说该如何处置。”
  上官钧起身:“他既犯了禁令,自当由陛下裁度。”
  姬安去看大理卿方怀静:“大理寺,夏侯通这种情况,该如何判。”
  方怀静起身回道:“国丧期间举乐宴饮,当革职。招营妓为私事所用,当依人数罚钱。营妓前往者……”
  姬安打断了他:“禁军殿帅叫人,教坊那边敢不让人去吗。”
  方怀静便停下话:“陛下说的是。”
  姬安最后看一眼彷佛事不关己的上官钧,这才下旨:“依律吧,参加宴饮的人都革职,该罚多少就罚。”
  上官钧淡然应道:“臣遵旨。”
  随后向殿中值守的卫士道:“将夏侯通带下去。”
  立刻有两名卫士过来,一左一右提起夏侯通,将全身发软的他拖下殿去。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
  上官钧续道:“殿前司指挥使空缺,还请陛下尽快思量人选。”
  姬安微微一愣,不由得注视上官钧。
  上官钧却是重新入座。
  弹劾一事结束,司仪再问了两回有无人上奏,便宣布退朝。
  姬安带着郑永回到正殿旁的休息室,看屋中都是自己的人,就小声问郑永:“依你看,弹劾夏侯通这事,是不是大司马之意?”
  郑永面色微妙地犹豫一会儿,最终模棱两可地回道:“奴以为,能将夏侯通家中举乐之事查得如此细致,只有飞廉军做得到。”
  飞廉军,这是一个姬安没有听过的名字。
  姬安回忆着自己以前看过的神话传说:“飞廉……是风伯吗?”
  郑永低头垂眼:“是。”
  风伯,掌八方来风的消息。
  姬安心中笑笑——他就知道,没有哪朝天子手里没有密探的。
  不过,上官钧这样公开处置夏侯通,让姬安有点看不透他的意思。难道上一世里毒杀上官钧的人是夏侯炎?所以这回他早早就掐了夏侯炎最大的靠山老爹。
  姬安想了片刻,没想出个头绪,干脆不再管——算了,看不透就看不透吧,反正对自己没有影响。
  朝中官员不知道其中有姬含思的“前尘往事”,估计更加想得头疼——大司马这到底是在对圣上示威还是示好?
  姬安一想到会有那么多人比自己更迷糊,心情奇异地有些愉悦。
  ○●
  这次翰林院中参加给事郎选拔的,都在从五品以下。主要是给的品级太低,一些品级高的文散官就算心动,最终还是感觉拉不下脸面。
  因此,十一日点过卯,参加选拔的人全在翘首以盼,等待结果。
  “是今日出结果吗?”
  “好像……前日开考之前没说!”
  “我只记得齐御史说过,圣上会亲自阅卷。”
  “不是吧,我昨日心焦了一整日啊。”
  “谁又不是呢。要是今日没结果,都还不知道要受多久煎熬。”
  “唉,感觉回到了当年等放榜的日子,真忐忑。”
  “你还能忐忑,我是直接死心了。第一卷那些题可真是,谁能想到还会问……”
  “嘘——不能外泄!”
  众人正议论著,突然有人听见外头动静,跑到门边看一眼,又立刻回来压着声音喊:“来了!还是朱内侍!肯定有结果了!”
  不少人脸上都禁不住流露出激动和紧张。
  很快,朱顺走了进来,众人不约而同地保持着安静。
  朱顺视线扫过众人,先是温和一笑:“选拔结果已经出来,诸位是就在此一同听,还是参与选拔的人随我到别处去听。”
  考过试的许多人都是一愣,又立刻有没考试的人起哄。
  “朱内侍,直接宣布吧。”
  “就算去别处说,回头选中的人一走,我们还不是会知道。”
  “是啊是啊,大家都等着呢。”
  朱顺见没有人反对,便抬抬手示意安静,继续说:“按圣上的旨意,秉持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我先说说选拔标准。
  “本次选拔小考为两卷,每卷满分10分。在两卷都达到6分以上的人里,综合考虑分数与考场表现,在诸位当中共选出了六人。”
  朱顺一一念出名字,再补充:“请以上六人现在便随我走。其余人若有对结果有疑议的,或是想查看考卷的,也可一同前去。”
  结果出来,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而且许多人都吃惊地看向一人,那人自己也是眉头紧皱,像是很不理解为何自己会落选。
  等选上的人都走出来后,那人也跟着出来站进队伍中。在他的带动下,又有几个落选的也跟去看卷。
  那人还忍不住问:“朱内侍,卷子真是圣上亲自判的?”
  朱顺看过去,严谨地更正:“分数标准是圣上亲自定的,且所有考卷圣上都已过目。”
  他还记得,这个人是当时第一个来报名的,叫贾进。
  贾进没再说话,皱着眉头跟在队伍中。
  朱顺也没多在意。
  这里面唯一能让他稍微留意一下的,只有以总分19拿到第一的高勉。也就是当时第一个踏进殿中坐下的那人。
  高勉的“问答卷”拿到了满分,让郑永和朱顺都相当吃惊,“奏疏卷”也仅被扣1分而已。
  此时朱顺发现,高勉既沉默且淡然。
  从朱顺进来起,不知多少人议论过,但高勉始终一言不发,像是与旁人都不相熟。而在朱顺最后念出他名字的前后,他始终都是面色平淡,既没有期待和紧张,也没有失望或惊喜。
  朱顺领着这一队人离开翰林院,来到永昌殿后堂的一间房。
  房内已摆好十套桌椅,有四人在等候。其中两人穿着正七品的文官官袍,另两人穿的是正八品。
  前日刚考的试,众人都记得清楚,穿正八品衣袍的两人都是内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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