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可今天不知道是不是众人出于对姬安这位新帝的谨慎,竟然没有人接话,一时间屋内出现一阵诡异的安静。
姬安一边唤出系统打开大盛地图,一边直接点了名:“中书令如何看。”
在大盛的官制当中,中书令是名义上的文官之首。这个名义就体现在,一是官职最高、待遇最好;二是需要有个人出头的时候,一般情况下都会是他。
其余官职中,除去荣誉头衔,就只有枢密使在品级上与中书令相当。不过枢密院管的是全国军事,虽有不少文官在其中担任要职,但官员任免不归吏部管,是和文官系统完全独立的另一套体系。
姬安估计,原本的政事堂就是皇帝在这两套体系间玩平衡。但现在,上官钧加封大司马,身兼枢密院之长与执行政令的尚书省之长,就一跃压到了中令书头上。
可眼下上官钧不表态,姬安自认叫不动他,只能尝试捏一捏软一些的那只柿子。
中书令既被点名,便缓缓开口:“图国与卜察一直交战,这几年又陆续有天灾,年年欠收,人口略有消减。今夏更是大旱,听闻最重要的产粮地几乎颗料无收,这个冬天恐怕非常难过。
“但也就在今夏,图国的新帝御驾亲征,让卜察吃了一场大败。图国不仅收复了先前丢失的七座城池,还占下卜察两处关隘。在此军势之下,图国新帝要求我们增加岁币,极有示威之意。”
姬安听他贴心地给自己补了一轮课,正等着下文,中书令却闭上了嘴。
姬安心下无语——难道是觉得自己蠢笨到能被这么几句话绕进去?
他懒得兜圈子,干脆直接问:“吕卿认为,这岁币我们是该给还是不该给。”
中书令续上话:“臣以为,需等图国使团进京,谈过之后再看。朝廷可先选好善辨之臣,思量几种应对之策。”
姬安端茶喝了一口:“诸卿都说说吧,集思广益嘛,我也想听听各种角度的看法。就从庞卿开始,依次往下好了。”
天子有令,挨着中书令坐的庞侍中就接着表态。
姬安耳里听着,眼睛也一面在系统显示出的地图上细看。
大盛北边接壤的邻居有三家,图国是其中最大的那家,两国接壤部分达到了边境线的近一半。图国西面的打骨鲁约占去西边的三分之一,图国东面的卜察则占去东边的约四分之一。
不过,姬安发现一个挺奇怪的现象。
大盛和图国的西半边边境是以一条河为界,可到了东半边,就很奇怪地交错起来,各自都有往对方国内延伸的局域。
姬安放大那个部分,边看边听,一心二用。
众宰相中,有中书令这样模棱两可的,也有表态不该给和可以给的,三个方向都包了。但每个人的态度都算不上强硬,属于“如果大家都觉得应该怎样怎样,我也会跟随”的那类。
明显众人都在探姬安和上官钧的意思。
不过,将这几位老狐狸的话归纳一下,主要是配合上他们的态度,姬安也就大致摸清楚了他们的真正想法——先谈再说,能不给当然最好;又或者不能白给,要交换;但最后的底线,还是可以给。
庞侍中还特意提了句,增加十万贯岁币并不算多大的负担,只是不能对方一要就给。一则太伤面子,二则对方得到太容易,以后还可能要加。
姬安看向仍在闭目养神的上官钧:“大司马是什么意见。”
上官钧这才睁了眼,平静答道:“臣支持陛下的决定。”
这话一说,屋内气氛顿时又变得有些古怪。
姬安见他不想说,就参考了一下出自枢密院的两位宰相的意思。
枢密副使的意思是没必要给,刘叔圭则是和中书令一样,先谈一谈。
姬安还不了解这个岁币具体是怎么回事,思考过后,决定拖一拖:“就按着中书令提的,诸卿商量一下谈判人选,先准备起来吧。”
反正是图国使团来访,人在大盛国内,谈判总于大盛有利。
姬安表了态,上官钧没反对,众宰相便议起人选。这事倒是挺顺利,很快就商定了一支谈判团,其中还包括齐万生。
岁币的事算议过去了,刘叔圭接着提下一件。
或许是刚才稍有磨合,往下没再出现过冷场。只是姬安和上官钧的角色像是和以前做了个对调,换成上官钧一言不发,姬安以听为主,时不时问上几句,再做个决断。
新帝朝的第一次政事堂议事,就在这种说不清权力到底有没有交割的情况之下,还算得上顺利地结束了。
诸事议完,最后姬安让郑永取来先帝的遗诏,给众宰相都看看,有没有需要增补之处,也顺便说了自己对李婕妤和姬含思的安排。
众人都无异议。不过,姬安既打算让姬含思留京,众人便建议他赐封号时不用地名,姬安便把想封号这种头疼事扔给了礼部。
议事结束,就差不多到傍晚哭灵的时间。姬安让郑永给众宰相安排一间房换衣,也稍事休息。
待众人离开,姬安才问上官钧:“大司马,可否给我讲讲给图国岁币的原委,先前的夫子没有讲过这个。”
他特意提了“夫子”一词,暗暗提醒上官钧两人先前的约定。
上官钧睁眼看来,再招手叫过黄义:“取大盛地图。”
茶水换了一壶,糕点摆上桌,地图也展开在桌面。
姬安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听上官钧讲课。
上官钧先问:“你看地图上大盛与图国的边境,可有什么想法。”
这个先前姬安已经有了猜测,此时直接指着北部偏东,图国向大盛延伸的局域说:“从当中的防守线看,这一片地原本该是大盛的?”
上官钧看看他:“看来以前的夫子的确没讲过史。”
姬安笑笑:“就只讲经书典籍。”
上官钧将话题拉回:“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云朔之地是前朝割给了图国。”
姬安点点头:“没想过拿回来?”
上官钧:“当然努力过。高祖皇帝曾两次发兵,可惜都未能夺回。到太宗朝,换了一个方向,把与云朔相连的河关打了下来。”
他指向大盛向图国延伸的一片。
姬安明白了:“换地。图国没同意?”
上官钧:“河关之地是一片极好的草场,也能种粮食,是图国产粮养马的重要之处。当时满朝上下都以为,必能换回云朔之地——至少也能换回大部分。却没料到,图国态度很强硬,最后没有谈成。”
姬安:“那没继续打下去?”
上官钧:“僵持不下。同时图国在与卜察交战,我国在与打骨鲁交战,加上内部还有叛乱,最后两国还是议和签约。”
姬安:“割让了云朔?”
上官钧目光一利:“没有。”
他端起茶杯,将微烫的茶水一饮而尽,续道:“和约中两国约为友好邻帮,都不可在云朔与河关的边界修建边防工事,并且开通互市,停战通商。
“云朔与河关两处,就作为友好像征,相互赁给友邻。大盛每年为河关出岁币二十万贯,用银、茶、绢支付。图国每年为云朔出十万贯赁资,用马、牛、羊支付。”
姬安看看地图:“差了一半钱,亏得有点大啊。”
上官钧:“图国的理由是,马牛羊的价格都由大盛定价,他们认为大盛肯出十万贯买的数量,实际已经值二十万贯。当时西线战事吃紧,太宗皇帝着急往西线调兵,就尽快结束了东线的谈判。
“而且,当年算过一笔账,互市通商对我国之利大于图国,虽在明面上差了十万贯,但能赚回来的远不止这个数。后来也确实如此,签约至今,每年在这边互市上收的税,能有二十万贯以上。”
姬安在心里算了算辈份。
高祖开国,到太宗,就到了刚驾崩的先帝,姬安是大盛第四位皇帝。
他再看看地图:“图国还一直在和卜察打,那我国是不是也还在和打骨鲁打?”
上官钧微点下头:“西线战事一直未断,是布防的重中之重。虽然后来太宗与先帝都曾动过再收云朔的念头,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如今云朔与河关都算得上安宁日久,再起战火师出无名。”
姬安沉吟着:“那看来,这回的岁币还是得尽量用和平手段解决。”
上官钧淡淡问一句:“你想答应了?”
姬安一笑:“过了这么些年,想提租金也是常理。但他们能提,我们也能提啊。大家一起提嘛,都拉平到一个数,对谁都公平。”
上官钧看着他:“如果这是你的底线,你可想过谈崩的后果。图国刚刚大胜卜察,气势正盛。他们还急需物资过冬,要不到就会南下来抢。”
而大盛没有云朔之地的屏障,如同盗贼一伸手,拳头就到了眼前。
姬安看向地图,目光落在一个名称上:“所以,你之前不是已经往平朔布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