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距离杨梅霞的祭日还有两天。
  那天晚上,贺衍接到了鄢忬的电话。
  他那时正独自坐在灯下折纸,房间里很静,只有纸张轻轻翻折的细微声响。
  桌上还散落着几张未折完的金纸,在台灯下泛着黯淡的光。
  另一侧的纸箱里,堆叠着已经折好的金色元宝,整齐地码在一起。
  贺衍表情平静,他折得很慢,每一个棱角都压得极平。
  “我明天晚上会到罗河。”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低哑。
  贺衍手中的动作没停:“嗯,我知道了。”
  “那明晚,我能住你那里吗?”
  贺衍沉默了一瞬,随后开口:“我和我爸住在一起。你可以去阳光小区住,等你来了,过来找我,我把钥匙给你。”
  鄢忬音色温柔,眉梢的倦意被抚平:“我到的时间可能有些晚,或许到十二点了。”
  “嗯,你来吧,我会等你。”
  第123章
  电话挂断了。
  贺衍将最后一张金纸折完放到了箱子内。
  纸箱被他搬到了房间一侧, 跟其他扫墓要用的东西放到了一起。
  贺衍走到了窗前,额头抵上了玻璃。窗外是县城的夜色,没有霓虹的侵扰, 只有零星几盏路灯在远处亮着。
  月亮悬得很高, 亮得几乎刺眼。
  铜海,俞杉风投。
  落地窗外暮色沉降, 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在玻璃上投下流动的光影。
  宽大的黑檀木办公桌泛着哑光,桌面除了一台轻薄的笔记本和一叠待批阅的文件外,还摆着一支钢笔和一杯半满的威士忌。
  琥珀色的酒液里,冰球正在缓慢融化, 杯壁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鄢忬的衬衫袖口挽至小臂, 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
  他微微蹙眉, 指节抵着太阳穴,目光扫过屏幕上滚动的数据。
  鄢忬轻咳了几声,眼中带着几分倦意, 眼睑低垂,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疲惫的阴影, 眼底些许红丝浮现。
  他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脖颈喉结线条随着吞咽酒液的动作滚动。
  俞孟辉推门而入的时候, 鄢忬已经挂断了电话。
  鄢忬抬手扯松了领带, 修长的手指在深色布料间显得苍白, 指节微微泛着病态的青色
  他的呼吸很轻, 带着一丝不稳,仿佛连维持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耗费了他不少力气。
  鄢忬抬眸,神色平淡,语调不缓不急:“俞伯, 有事吗?”
  俞孟辉大步走到鄢忬面前,用力拍了拍桌面。
  “鄢忬,好歹我也是你的长辈。”他的神色中满是愠怒,语气里也不见平日的恭敬,“你是真的一点不听劝对吧。”
  俞孟辉深吸了一口气,鬓角的白发随着他动作晃动,看起来莫名苍老了许多。
  “公司的事我早就交代过不用你操心,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
  俞孟辉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小齐都跟我说了,瑟维林缓释剂对身体的损害很大,鄢忬,听俞伯一句劝,你还年轻,何必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鄢忬,神色里满是焦灼:“那个小孩二十一都不到,比你小十二岁,你们根本不可能!你难道真要学你母亲,痴情到最后换来了一无所有!!!”
  “别再吃这个药了,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进医院了。鄢忬,以你的条件,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如果你喜欢干净的学生,也是一抓一大把,没必要为了那个贺衍——”
  俞孟辉看到鄢忬忽然沉下去的脸色,话头忽然刹住。
  鄢忬低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
  “俞伯,我不是母亲。”
  俞孟辉的怒容僵在脸上。
  鄢忬神色平静:“这药唯一的作用不过是让我保持理智罢了,我不想变成和鄢锡儒那种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畜生。”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下,眼底带上了笑意:“贺衍,他只是恰好,出现在了恰好的时候。”
  鄢忬半掀着眼皮,脸上还带着些许病容,但神色中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俞伯,你不用再劝我。如果你能忘了母亲,也不会现在还依旧是一个人。”鄢忬捏了捏太阳穴,“你是这样,母亲是这样,我自然也是这样。”
  鄢忬笑了笑,不再多言。
  俞孟辉却直接愣在了那里。
  第二天,深夜,贺振刚已经熟睡,贺衍打开了房门。
  楼梯处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鄢忬站直了些许,掩下了神色中的倦意。
  夏夜依旧闷热,即便入了深夜,稍微散了点热气,但依旧带着黏稠的暑气。
  这个时间段,小区的灯基本上都灭了,蝉鸣也早已歇了,只剩下不知名的虫子在草丛里发出细碎的声响。
  鄢忬就站门栋外,路灯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斑驳昏暗的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贺衍快步向他走去,轻声开口:“这么晚了,我还想着你今晚可能不会过来了。”
  鄢忬浅笑,他并没有接话,只是问道:“你们明天准备几点去扫墓。”
  “天亮之后,可能六七点。我爸说他想早点去,后面天就太热了,而且他明天还要工作。”
  “好,我知道了。”
  贺衍把钥匙递给了鄢忬:“阳光小区这地方你应该知道吧,就在——”
  话音未落,鄢忬的脚步踉跄了下,身形忽然晃了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整个人倒向一侧。
  贺衍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拽住了他。
  鄢忬的额头抵在贺衍的肩膀上,灼热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衬衫布料传来,温度烫得惊人。
  贺衍的神色变得慌乱:“鄢忬,鄢忬,叔叔,喂——”
  鄢忬的呼吸急促而微弱,眉头紧蹙,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
  贺衍环顾四周,别说出租车了,连个路过的行人都没有。
  贺衍咬了咬牙,将鄢忬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弯腰一托,直接将人背了起来。
  附近的诊所已经关了门,最近的医院在一公里以外。
  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衣领。
  贺衍的脚步越来越沉,直到远处终于出现医院的红色十字标志,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加快脚步冲了进去。
  医生简单检查后,诊断鄢忬是因为高烧才导致的短暂昏迷,给他挂上退烧的点滴便离开了。
  贺衍拧紧的眉心微微松开,后背的衬衫早已被汗水浸透了。
  病床上的鄢忬依旧昏沉着,唇色有些苍白。
  点滴瓶里的液体缓慢滴落,在寂静的病房里发出轻微的声响。
  贺衍望着他,恍惚间竟与记忆中的杨梅霞重叠,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收拢,将鄢忬微凉的手紧紧攥在了掌心。
  这瓶点滴输完之后,护士将针管收走了。
  鄢忬依旧沉睡着,但温度已经降下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贺衍迷迷糊糊地伏在床边睡着了,凌乱的黑发遮住了半张脸。
  鄢忬醒来的时候,窗外仍是浓稠的黑暗。
  他蹙了下眉,视线触及床边的人时,忽然愣住了,眼底旋即浮现出点点笑意,温柔而缠眷。
  鄢忬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却立刻惊醒了贺衍。
  “嗯?”贺衍迷迷糊糊地抬头,眼里还蒙着一层水雾,额前翘起几根不听话的发丝。
  鄢忬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睡吧,”他的声音沙哑却温柔,“一会儿我叫你。”
  贺衍模糊地“唔”了一声,下意识将脸埋进臂弯,却再次握住了鄢忬的那只手,好像怕人突然消失一般。
  天刚蒙蒙亮,鄢忬看了眼时间,轻轻唤道:“阿衍,起来吧。”
  他轻轻揉了揉贺衍的发顶,指尖传来的触感柔软得像小动物的绒毛。
  贺衍猛地抬头,眼眶微红,神色还有些恍惚,他愣愣地看着鄢忬,就那么呆在了那里。
  鄢忬任由他看着,静静地凝着他,墨绿色的眸中满是温柔的情愫。
  过了好一阵,贺衍才缓过神来,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你有必要赶得这么紧吗,就不能等退烧了再来吗?”
  鄢忬唇角微扬:“因为我和阿衍一样,也有很多话想和杨阿姨说,想第一时间见到她。”
  贺衍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移开了视线,他抿了下唇:“你现在怎么样?”
  鄢忬眉眼弯起来:“谢谢阿衍,我已经好了。”
  贺衍起身,斜了他一眼:“你最好是。”
  贺振刚醒的时候,刚好是早上六点,他准备好去扫墓东西,就敲了敲贺衍的门。
  “小衍,起床了,该去看你奶奶了。”贺振刚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听到里面的人回应。
  难道这小子自己先离开了?!
  贺振刚疑惑地蹙眉,他拧了下门,里面的确没人,但贺衍折好的金元宝还在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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