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就在他即将走出门时,忽然又折返了回来,他打开空调,又把遥控器塞到了贺衍手里。
  上了年纪的空调开始运作,冷气伴随着咔哧咔哧的声音从出风口里飘出。
  大门被关上了。
  贺衍目光涣散,表情沉默。
  厨房里突然传来了“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哗啦啦的水流声。
  贺衍被这声音惊动,他抿了下唇,看了眼手里的遥控器,把它放到了茶几上,随后起身走到厨房。
  鄢忬跟在他的后面,看到厨房的模样,眉梢微微蹙起。
  厨房只有三四平米,是一个狭窄长方形,基本上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里面堆满了各种东西,有些厨具因为太长时间已经布满了灰尘。
  贺衍叹了口气,他拧了几下水龙头,但没什么用,水依旧在哗哗地流着。
  他蹲下来,动作熟练地从下面堆着的杂物堆里拉出来一个硬纸盒子,里面放着维修工具和一些金属零件。
  贺衍站起来,头也不抬地说了句:“估计是阀芯锈死了。”
  他的手腕一拧就卸下了生锈的螺母,把替换的阀芯安了上去,“咔嗒”一声轻响,水龙头恢复了安静。
  鄢忬看着他的熟练的动作,胸口突然涌上难掩的酸涩感。
  贺衍洗了把手,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把工具放回纸箱里,起身时短袖下摆被墙上的挂钩勾住了一角,露出了腰间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他随手抹了把额前的汗,绕过鄢忬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一切的陈设如旧,看得出来,贺振刚大概定期会打扫一遍。他去年离开打工的火锅店的围裙,被贺振刚挂在了门后的架子上。
  杨梅霞之前养的那几盆花,被贺振刚搬到了阳台上那里。
  只是死了大半,活着的那几盆,叶片也已经发黄了。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后,贺振刚才回来,但他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拿,只是眼角看着有一点红。
  “咱们还是出去吃吧。”贺振刚看向鄢忬,犹豫了下,又看着贺衍说道,“小衍啊,这位是?”
  贺衍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他介绍着说道:“这位是鄢忬,之前奶奶刚生病的时候,是他资助过我们,后来碰巧遇见了。”
  贺振刚对着鄢忬勉强笑了下:“当年多谢鄢先生了。”
  午饭后,三人又回到了老旧的小区。
  贺振刚盯着茶几上的暗红色漆盒,低声道:“你奶的要求我知道了,但是合葬得找一个合适的时间。我一会儿去找个师傅挑个好日子。你这些天要是没事,在家里多待几天。”
  贺衍嗯了一声。
  贺振刚把一串钥匙递给了贺衍:“当初给你买的那一套房,在县城东边的阳光小区,就在你学校附近那里。咱这个小房子也住不了那么多人,你们晚上去那里住吧。”
  鄢忬和贺衍是先坐飞机早上到达了市区,然后在市区租了一辆车,开车来到了罗河县。
  阳光小区距离贺衍家的老小区有三公里不到,是两年前新建的学区房。
  十分钟后,车开到了阳光小区。
  贺衍下车的时候,忽然发现贺振刚在微讯里给他转了五千块钱:[新房里没什么东西,你一会儿去附近的超市里自己添一点。]
  新房有一百二十多平米,三室一厅一卫。
  但并不是贺振刚说的什么都没有,除了没有洗漱用品和床铺被褥,基本上硬装软装都有。
  贺衍没有收那笔钱。
  五天后,按照杨梅霞的遗愿,她和自己的丈夫合葬了。白事要办席,贺振刚已经先离开去主持下午的丧宴了。
  夏日的黄昏像融化的琥珀,整个墓园被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晕里。
  贺衍站在墓碑前。
  墓碑上是杨梅霞照片,那是今年五月份,他们在铜海的时候,贺衍给她拍的照片。
  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贺衍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眼尾,在眼下洇开一抹潮红。
  远处的梧桐树下,鄢忬的烟烧到了指尖。
  宽大的梧桐叶在他的头顶摇曳着,叶片的缝隙间漏下了些许细碎的光斑。
  他透过散去的白烟看向那个倔强的背影,贺衍站得笔直,夕阳落在他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仿佛随时会随着蝉鸣一起蒸发在夏日的热意里。
  贺衍蹲下身,指尖拂过照片,在低声说些什么。
  手机震动,鄢忬掐灭了烟,接通了电话。
  “嗯,我最近先不回去——”
  他正准备在说什么,却不知道何时贺衍已经走到了跟前。
  鄢忬轻怔了下,挂断了电话。
  回到小区后。
  贺衍忽然开口:“叔叔,我打算多在家里待一阵子,你还有工作要忙,不用一直在这里陪着我。”
  鄢忬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沉静地落贺衍身上,温柔又克制。
  随后他移开了目光,没让贺衍看见他眼底的晦暗。
  客厅的阳台上,两盆茉莉花正沐浴着黄昏的最后一缕光,花骨朵还未绽放。
  这是鄢忬从旧房子里搬出来的。
  鄢忬伸手轻轻碰了碰发黄的叶片,声音低沉而温和:“杨阿姨临走前,嘱咐我多照顾一下她放在老家的那几盆花。”
  “你又不会养花,总不能让她在那边笑话我连这个都没养好吧?”
  鄢忬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贺衍根本没办法反驳。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也不想反驳,他希望有人能陪着自己。
  鄢忬推掉了自己所有的工作,在这里陪着贺衍待了一个月。
  七月中旬,茉莉花开了。
  联邦高考的结果也出来了。
  贺衍也打算离开了。
  离开前的那天下午,贺衍骑着自行车从贺振刚那里回到阳光小区。
  就在他准备骑进小区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贺衍贺衍,居然真的是你啊。去年暑假我还见过你,但刚过完暑假你就不来上学了,我以为你怎么了呢,今天终于又见到你了。”
  说话的是一个脸上带点雀斑的褐发男生,是贺衍以前的同桌。
  贺衍把自行车停到了路边,对着他挥了挥手,脸上带上了点真心的微笑。
  两个人走到街边的冰饮店里坐了一会儿。
  黄星俊一脸惊喜地看着贺衍:“你报的是姆扎州的大学?”
  贺衍点了点头:“铜海大学。”
  黄星俊挠了挠头,不过他还是一脸高兴地说道:“我的分数估计上不了那个,不过铜海大学附近的铜海工业大学我肯定能上。”
  黄星俊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贺衍离开之后的事:“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咱班的平均分都比不过二班了。只要一有考试,只要成绩下来,老班保准会提你的名字……”
  只是听着,就感觉好像回到了那种日常的校园生活。
  贺衍静静地听着,唇角挂着一抹难得的浅笑。
  明明只过了一年而已,但总感觉这种生活离自己好远了。
  黄星俊正说到兴头上,忽然话音一顿,眼睛直直望向门口,随后眼睛飞速眨动,低声对着贺衍悄悄说道:“刚才店里进来一个人,一看就是那种超级有钱人,跟电影里的那些老钱一样。”
  贺衍顺着他的视线转头。
  鄢忬推门而入,他穿着深色的polo衫,恰到好处的剪裁勾勒出了宽肩窄腰的轮廓。
  贺衍脸上浮现一个问号,黄星俊在说什么,他怎么完全没看出来。
  鄢忬步伐从容稳定,目光径直越过店里的其他人,落在了角落里贺衍身上。
  黄星俊压低声音:“卧槽!你认识?”
  贺衍咬着吸管,“嗯”了一声。
  鄢忬走到贺衍身边停下,他的视线扫过黄星俊,略微停顿了一下:“你是阿衍的?”
  黄星俊咽了口唾沫,瞬间紧张了起来:“您,您好,我是贺衍的同学。”
  鄢忬略微点头:“你好。”
  随后他微微俯身,在贺衍耳边说道:“走吧,不然赶不上晚上的飞机了。”
  卧槽!卧槽!卧槽!黄星俊心里被这两个词刷屏了,他立刻拿出手机,给贺衍连发了一大段话,最后一句是:[兄弟,苟富贵,莫相忘!!!]
  贺衍拿出手机一看,眼皮抽了几下,黄星俊还是那种老样子。
  窗外,罗河县逐渐远去。
  津兴市,福宁小区。
  连下了两天大雨,终于迎来了天晴。
  阳光把屋内照得通亮,将空气中的浮尘照得纤毫毕现。
  只是一切空寂无声,这间房子除了贺衍之外,再也没有杨梅霞的身影。
  在杨梅霞去世后,贺衍终于第一次推开了她的房间。他拿着打扫工具,把房间上上下下都打扫了一遍。
  贺衍整理了一下床铺,忽然发现枕头下露出了一节暖黄色的信封,他拿出了那封信。
  贺衍的指尖触到信封边缘时,呼吸微微一滞,信封上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体:[给小衍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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