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此话一出,对面小皇帝的神色一顿,玄一的手也按在了瑞王肩上,似是提醒,又似是警告。
他的手劲有点大,李宵玄疼地皱了下眉,但眼中厉色丝毫不减,与小皇帝僵持着。
时砚知道小皇帝不想他干预今日之事,于是便没有轻易开口,而是继续观察他们。
李宵尘面对着多年不见的三皇兄,心头一凉,只觉得无比陌生。
他的三皇兄以前不是这样的。
三皇兄会带他爬树摘果子,下水捉泥鳅,在死气沉沉的皇宫中就像是一朵轻快的云,好像没有什么能阻挡他。
但是一切都在他登基那年变了。
瑞王殿下在夺嫡之争中被废了一条腿,自此性情大变,将自己关在府中日夜酗酒,再无斗志,当时是全京城人尽皆知的事。
而李宵尘登基之后,他也想过与三皇兄谈一谈,可惜瑞王避而不见,后来就连宫中宴席都不参加。
瑞王府闭门不见客,瑞王深居简出行踪成谜,这次能找到小巷子里来,还是小皇帝特意让人探听到的。
不然说不清他三皇兄还会躲到什么时候。
说来也奇怪,自五年前的那次刺杀之后,李宵玄再未对他下过杀手,只是在暗中拨弄朝堂,竭力培养自己的党羽,然后在朝堂之上拥有更多的话语权。
除此之外,瑞王再未做过其他出格之事。
*
五六年的时间,曾经熟稔亲昵的兄弟之间已经产生了巨大的隔阂,小皇帝幽幽叹了口气,道:“皇兄,这次来,我是真的有正事要说。”
罢了,其他的先抛在一旁,眼下最关键的还是丞相要造反一事。
“大皇兄很有可能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子嗣,此事我想你还不知道。”
小皇帝抬眼,直视着瑞王的眼睛,不带任何铺垫地直接说了出来。
李宵玄呼吸一滞。
第一反应是这怎么可能?第二反应则是:啊,还真是不意外呢。
按照他大皇兄那四处留情的性子,没留下几个孩子才是真的不可能。
瑞王殿下短短一瞬便反应过来,并理解了小皇帝的意思,他眯了眯眼:“你是说,丞相欲借大皇兄的子嗣谋反上位?”
扶持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比拿捏一个已经十八岁的李宵尘容易多了,他若是丞相,他也会这么选。
小皇帝严肃地点了点头,他正要再说什么,瑞王却展颜一笑,语气轻蔑:“那与我何干?”
他此话一出,气氛瞬间凝滞,就连时砚也抬眼看了过来。
他那一眼不含丝毫情绪,却让玄一遍体生寒,几乎是下意识摸到了怀中的暗器上。
李宵尘不知道时砚和玄一之间的交锋,他看着对面陌生的男子,皱眉道:“皇兄,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我知道你不甘心当初败在夺嫡之争中,也知晓你不甘心与帝位擦身而过,但是,”小皇帝缓了口气,神情严肃,“至少在我心里,你还是我皇兄,对吗?”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李宵玄莫名听懂了。
他漫不经心的表情出现了裂痕,但紧接着就被他低下头去掩盖住。
良久,就在小皇帝以为不会得到回应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了低低的笑声。
那笑声从低到高,最后李宵玄猛地抬起头来,怒视着他,神情癫狂:“我知道,我知道,但那又如何,我为什么要帮你?”
“皇位,权力,这一切本该是我的,本该是我的!我凭什么帮你的忙,我凭什么听你派遣!”
小皇帝听了这话第一反应不是伤心,而是担忧。
因为李宵玄现在的样子太不正常了,就连时砚也暗暗调转了手心,时刻准备应付李宵玄的疯魔。
但没有轮到他们两个出手,一直站在瑞王身后像个影子的玄一抬起手臂,干脆利落地点在他后心一处穴位上,李宵玄颤了颤,双眼瞬间失去神采,脱力地倒下去。
小皇帝瞪大了眼,下意识伸出手臂:“皇兄!”
但李宵玄没有摔,他被玄一接住了,稳稳揽在怀里。
时砚轻松的表情不复存在,他与小皇帝同时看向玄一,等待一个答案。
被皇帝和国师注视着,玄一背后生出一层冷汗,但他丝毫不惧,先低头将怀中人扶正,让李宵玄向前趴在石桌上,然后抬头对上二人的视线。
小皇帝抿了抿唇,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皇兄他这是怎么了?”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方才李宵玄突然大笑和之后的疯狂状态明显不正常,就像是得了什么癔症似的。
知道隐瞒不过,玄一拱手行了一礼,低声道:“主子他心有执念,多年未曾化解,所以有时会……疯疯癫癫。”
“主子他不是有意犯上,还请陛下看在同为皇室血脉的份上……饶主子一命。”
玄一直接给对面两人跪下,声音郑重而尊敬。
他清楚,就算小皇帝顾念着与瑞王的一丝兄弟之情,小皇帝身边的国师却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他必须将姿态放到最低,才能保住瑞王的一条命。
第87章
玄一的声音落下后, 空气中安静了片刻,小皇帝才开口回答,声音有些飘:“……你先起来。”
玄一顿了一下:“是, 谢陛下。”
他站起来了,视线却落在了趴着昏过去的瑞王身上,眼底有一丝极快闪过的晦暗。
时砚的眼睛眯了眯,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忽略了点什么,现在看到玄一望向瑞王的眼神, 他心里才明了。
原来也是个痴情人。
玄一知道开了头便收不回了,他不等皇帝追问,便自顾自地开始解释:“殿下他自瘸腿后便性情大变,理由与外界所传基本一致。自那之后他便开始酗酒, 但因当时伤势并未痊愈,后来便落下了时不时会头痛的病根。”
“也是那时我才知道, 他对帝位的执念很重, 重到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预料。”玄一垂下眼, 他口中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其余暗卫、还有为瑞王治疗的医师, “在他心中, 无缘帝位皆是因为他废了一条腿,身有残疾之人不得登临帝位,但在此之前他的能力已经得到了先帝的认可, 几乎可以说是确定了储君之位。”
“所以殿下之后久久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他可以在夺嫡之争中落败甚至死去, 但不可以托着一条废掉的腿看着旁人登上帝位, 久而久之便成了新病,这些年虽有医师帮忙调理压制,但依旧常常会犯。”
玄一叙述这些的时候语气平平, 他本就不是什么情感丰富的人,但一字一句落在小皇帝心里却如同顿刀子割肉,疼痛不已。
“所以,还请陛下宽恕殿下,他……他病了很久,但清醒的时候也会怀念当初和陛下一起玩耍的时日。”最后,玄一再次下跪,真挚且郑重地说。
最后一句话是玄一私心加上的,瑞王觊觎帝位暗中收买官员一事是事实,他只希望皇帝念在兄弟情义上对瑞王从轻处置。
小皇帝眨了眨眼,神情恍惚:“朕、我,我竟从来都不知道……”
他下意识去寻时砚,放在桌上的手被熟悉的力道握住。
时砚伸手拂去他眼下的泪,轻声道:“陛下,这不是你的错。”
*
从清幽别院离开,拐过一个弯,见四周无人后,李宵尘脱力般靠着墙滑了下去,不管不顾地坐在地上,时砚伸手扶着他,却没有制止他的意思。
他知道小皇帝现在需要静一静。
“皇兄他居然……病了那么久。”小皇帝垂下眼,遮住眼底的茫然失措,“这些年,他避而不见,我以为只是生气而已,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时砚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他没办法做到和小皇帝感同身受,毕竟瑞王曾经派人刺杀小皇帝是事实,但他也能理解小皇帝的心情,在冷寂的深宫里,是瑞王给了他唯一的温暖,这对兄弟之间的感情不能用简单的爱恨概括。
天色暗了下来,小皇帝终于抬起头,冲着时砚伸出手。
方才的感伤仿佛只是错觉,他冲着时砚眨眨眼睛,说:“拉我一把,起不来了。”
时砚见他自己调节好了心情,心里一松,转而说起了正事:
“玄一已经答应了我,这段时间他们不会再有动作,接下来,我们便可安心对付丞相。”
李宵尘脚步顿了一下:“嗯,那就好。”
现下他也是分身乏力,等将一切事情了结,再坐下来和皇兄好好谈谈吧。
*
回到皇宫后,小皇帝屏退了所有宫人,把自己关在寝殿中,整整一夜都没有什么动静。
竖日一早,他却在早朝上突然向丞相一党的官员发难,将十数个官员打入大牢。
时砚因为职位特殊,再加上朝中大臣对他都有些惧怕,所以小皇帝特地赦免了他每日的早朝,只需在有重大事情时出现在朝堂上即可。
这一日,时砚悠悠转醒,刚打开房门走出去,就看见小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满脸愁容的站在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