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陛下,陛下!”
  他像寻求救命稻草一般看向小皇帝,却见小皇帝安稳地坐在龙椅上,对他重重点头:“荆大人不必惊慌,时、他就是你曾见过的那只被捕的人鱼。”
  小皇帝将到了嘴边的时砚的名字咽了下去,本能地不想让外人知道,于是便用了一个单字代替。
  不等荆大人反应,小皇帝又继续道:“不过他并不是人鱼,而是鲛人,此事若对外宣告,丞相传播的流言便可不攻而破。”
  荆大人……荆大人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今年已有五十多高寿,自认大半辈子过去了,什么风雨都见识过了,神神鬼鬼的故事也听闻了不少,但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亲眼见到鱼尾化腿,畜牲口吐人言。
  眼看着年事已高的老头就要一翻白眼厥过去,时砚挥了挥袖,一股水流拖着荆大人坐在了椅子上。
  “荆大人还是坐着吧,小心一会儿晕过去。”时砚毫无诚意地说了一句。
  亲眼看到他彰显申通,御史大夫这次是不信也得信了,他看着时砚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再看看满脸期待的小皇帝,只觉眼前一黑。
  小皇帝坐在龙椅上关切道:“荆大人可缓过来了?时间紧迫,最晚在明日就要做出抉择,实在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荆大人缓过来了,张口就要拒绝,结果被早有准备的小皇帝堵了回去,顺便塞给他一本薄薄的书册。
  “藏书阁内有本无名之书,其中记载了鲛人这种生物,荆大人不妨先看看,再做决断。”
  荆大人颤抖着双手捧起那本书册,翻阅开来,刚读完第一页,便陷入了沉默。
  小皇帝和时砚知道他需要一些时间去接受,便没有催促,御史大夫静静地捧着那本书,是不是抬眼看看时砚,似乎是在对照他是否如书中所说一般。
  但结果自然是肯定的。
  况且当初匆匆一眼看不出来,但此刻荆大人看着书中对鲛人一族外貌的描述,再回忆起记忆中外界传闻人鱼的长相,与当初的那一眼对比,结果自然明了。
  “……”
  荆大人觉得自己这大半辈子都白活了。
  时砚站在离他远点的地方,见状挑了下眉,对小皇帝说:“看样子荆大人已经反应过来了。”
  小皇帝眼睛一亮:“爱卿,这下你可相信了?”
  荆大人见到小皇帝眼中的光彩,知道自己是不信也得信了。
  其实这件事最重要的一环不是鲛人身份的真假,而是如何让此信息深入百姓心中,才可瓦解丞相的阴谋。
  而陛下如此慎重地将他召来,还让他看了那本记载鲛人的书册……荆大人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小皇帝见他已经动摇,立刻拍桌道:“实不相瞒,朕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即可瓦解丞相的算计,也可安抚民心。不过还需爱卿的配合才能成事。”
  荆大人心里叹息一声,看见时砚姿态肆意地立于皇帝身旁,知道此事没有转圜了,无奈拱手道:“请陛下吩咐,老臣定竭尽全力。”
  小皇帝倾身向前,将时砚和他的计划讲与荆大人听。
  荆大人满脸赫然,直接跪下,声音悲怆:“求陛下三思啊!非我族类,怎知心中所想,若如陛下所说做法,怎知将来有一天,他是否会野心大涨,取而代之!”
  这话的矛头直指时砚,御史大夫是抱着必死之心喊出口的,所以在话音留下之后长跪不起,大殿一片寂静。
  李宵尘暗自捏紧了拳头。
  他与时砚想出的办法便是转移百姓的注意力,在将时砚与人鱼身份分隔开的同时,放出一则更大的消息混淆视听。
  而这更大更让百姓震撼的消息,在时砚和小皇帝的讨论下,最终找到了最合适的一条。
  ——将鲛人奉为祥瑞,从后宫走向前朝,赋予神职。
  而御史大人长跪不起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让一个丝毫不了解的、神秘强大的异族成为本朝官员,还是陛下亲信,一旦时砚抱有不臣之心,江山易主易如反掌。
  荆大人势必不能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这个道理李宵尘难道不明白吗?
  他坐在这个万人之上的位置上,比谁都清楚这把龙椅所代表着什么,这是集天下权柄于一人之身的证明,是无数人为之厮杀死也不悔的追求。
  但是他没有别的办法。
  在与时砚的商议中,这个主意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他清楚,要想扳倒丞相与严家,仅凭他自己和保皇党的努力远远不够,身怀神力且对丞相同样憎恶的时砚是他最好的选择。
  而时砚站在台前比躲在他背后能发挥的力量多得多,李宵尘也怀有私心,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将时砚与他绑在同一条船上,彻底断绝了他倒向丞相那边的可能。
  而野心这种东西……
  李宵尘手心出了汗,他垂下眼装若思考,但实则是在偷偷观察时砚,见他并没有注意自己,李宵尘抿了抿唇,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第78章
  李宵尘承认他在赌。
  赌时砚对皇位不感兴趣, 赌时砚不会背叛他。
  低垂的眼睫轻轻颤动,小皇帝再抬眼,眸光坚定, 声音洪亮:“此事朕意已决,一切后果朕都一力承担。荆大人,按朕说的去做吧。”
  “可是陛下,臣……”
  御史大夫还想再说什么,小皇帝一个眼神看过去, 让他立刻噤了声。
  荆大人起了一身冷汗,才发觉不知从何时起,小皇帝身上已经不见了那般懦弱气息,已然隐隐有了帝王之姿。
  他深深俯拜下去, 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声音嘶哑:“老臣, 遵旨。”
  *
  荆大人退下了, 而沉默在李宵尘与时砚之间蔓延。
  时砚垂着头, 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李宵尘从龙椅上站起身, 走到他的面前,仰着头看他,眸光闪烁着自己都不甚明白的情绪:“时砚。”
  “陛下, 我在。”时砚看着他的双眼, 回答他说。
  小皇帝有一瞬间的恍惚, 好像每一次自己叫时砚的名字, 都会得到坚定清晰的回应。
  他晃了晃脑袋,将那些多余的思绪抛出去,对着时砚展露笑颜:“今日过后, 你就可以在日光下行走了。”
  不只是白日的日光,还有代表着权力的明面上的身份。
  他有预感,这是他此生做过最大的赌约。
  时砚低头看着他,突然一笑。
  小皇帝眨了眨眼,有些疑惑:“你笑什么?”
  时砚将他发间的一缕乱发拨正,缓缓说道:“我在笑,陛下的心思。”
  李宵尘一怔,没有明白。
  但时砚不肯再说了。
  他微凉的手指轻点小皇帝的眉间,然后转身,打开正门,迎着一众或惊疑或惧怕的眼神,走了出去。
  *
  转天,就在早朝上,丞相还沉浸在算计即将达成所愿的幻想中,姿态轻松地站在殿下,对着上位的小皇帝拱手:“陛下,百姓之中流言已盛,为了我朝,为了安定,请陛下下旨,处死人鱼!”
  他的身后一个个官员跪下去,俯身叩首:“求陛下下旨,处死人鱼!”
  “求陛下下旨,处死人鱼!”
  “……”
  大殿一片安静,除却丞相一党的人外,没有任何人敢开口说话,生怕被丞相记恨上,后遭报复。但令大部分官员摸不着头脑的是,就连御史大夫和保皇党一脉的几个大臣,也没有开口。
  虽说这妖孽害人的传言任谁听了都觉得应该处死,但此事件背后真正的罪人是丞相一党的薛侍郎,保皇党这一沉默,让丞相一党占尽了先机,此事了后,薛侍郎一事难保不会被轻轻放下,就此翻篇。
  丞相也是这样想的,他在百姓之中散播的恐慌不会因为一条畜牲的死消散,百姓还将有很长一段时间活在流言之中,而这段时间无人在意一个小小侍郎,正是丞相将薛择摘出来的好时机。
  但他的算计注定要落空。
  望着殿下跪了一片的官员,小皇帝头一次没有应下他们的情愿,而是听不出情绪地淡淡地说:“此事朕知晓,丞相先起来吧。”
  与预料之中不符的结果令严丞相脸色一变,但他不可能在朝堂上当面反驳小皇帝的话,于是只好站了起来回到一旁,立正后再次拱手:“陛下,此事造成的影响已十分严重,请陛下造作决断,迟一刻,便是让百姓们多提心吊胆一刻啊!”
  他这一段话端的是冠冕堂皇,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他是个多么系心百姓的人。
  严丞相说完,大殿中响起细碎的议论声,他掩在袖袍下的嘴角勾起。
  “丞相大人对此事很着急啊。”
  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严丞相猛地抬头,百官也不约而同地朝着上方看去。
  小皇帝的身侧,那立了不知多久的全然当做摆设用的屏风动了动,从后面走出一道人影。
  来人信步走到小皇帝的龙椅下一阶,没有回头,没有行礼,而是直直将视线投向下方的丞相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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