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李宵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心里依旧沉重。他不是第一次面对刺客了,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但每一次心中的沉重都不会减少半点。
  时砚看着小皇帝脸上变来变去的神色,瞬间就懂了他在想什么。
  心软是帝王大忌,但同时,也是一个人仁善的表现。
  李宵尘现今还不能很好的平衡二者的关系,所以才会被这些人的死亡影响心绪,但是时砚并没有想立刻纠正他。
  在他心里,李宵尘现在年纪还小,心软不是罪,背后也有他时时盯着,不会出什么岔子。
  小皇帝只需要按部就班地慢慢成长就好。
  *
  经历了一次刺杀,小皇帝也没心思继续在宫外玩了,时砚便带他回到了宫中,照样是没有惊动任何人,从屋顶翻下去,直接将小皇帝放在了他寝宫后面的窗户处。
  这里已经成了两人每次进出的固定地点。
  双脚落地,李宵尘拉住了时砚的袖子,阻止了他想要离开的脚步。
  对上小皇帝欲言又止的视线,时砚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问:“陛下还有什么事?”
  李宵尘抿了抿唇,道:“今日之事……我心中有个猜测。”
  “那刺客大约……是皇兄派来的。”
  那刺客虽然一身黑衣,但衣袍转动间可见其上暗纹,说明主人家是很注重细节之人,甚至有些挑剔;刺客使的一双短刃,不像是盛朝本地的功夫,而他三皇兄……曾经去过边陲小城。
  不过这些都是猜测,李宵尘心里也并不能确定,但他莫名地信任时砚,所以才说了出来。
  时砚卡壳了一下,一时没在记忆中找到恰当的人。
  无他,这个三皇子、现在被封为瑞王的亲王殿下,存在感太低了。
  先帝有四个儿子,除去小皇帝这个年纪最小的七皇子,剩下的三位皇子中,太后的亲子是最年长的一个,但已经在夺嫡之争中身败名裂,后于狱中自尽;二皇子从小体弱久病缠身,更是早早被人害死;最后一个三皇子,则是被暗算瘸了一条腿,身有残疾者不可登帝位,这位是唯一活着的、小皇帝可以称一句皇兄的人。
  而这位瑞王殿下,现今就住在京城的瑞王府中,借病不出门,性格古怪孤僻,像是要一辈子将自己关死在府中一样。
  时砚眉眼间附上一层阴霾,无论是谁,有杀小皇帝之心,都该死。
  “我去杀了他。”
  “不要!”小皇帝吓了一跳,连忙拉住时砚的手腕,心里想着阻止他的理由,“我、也许是我猜错了,没有证据之前,先不能动皇兄!”
  时砚停住了脚步,看向他,眼中挂着明晃晃的无奈:“陛下又心软了?”
  李宵尘见他冷静下来,便松开了手,闻言摇了摇头:“不是心软,只是……”
  三皇兄在他心里有特殊的分量,曾经在这偌大冰冷的皇宫中,三皇兄是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
  小皇帝想起曾经种种,沉默了一会儿,又抬起头对时砚说:“此事暂且不要追究了,我们、我们还有更重要的敌人,是丞相和太后,还有严家。”
  他用希冀的目光看着时砚。
  时砚看着他,良久,就在小皇帝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时砚点了头。
  “好,此事便由陛下决断。”
  *
  入夜,空荡的庭院中响起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一下一下很有节奏,突然,一颗棋子从指尖滚落,滚入旁边草丛消失不见。
  “他死了?”
  说话之人拎着壶酒,落下一颗棋子便喝一口,衣衫凌乱,浑身充斥着酒气,一双狭长眼眸中却依旧清明。
  “死了,没有找到尸体。”一个身着黑衣的人从阴影中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件外袍,披在了院中喝酒之人的身上。
  “……怎么死的。”
  那黑衣人顿了顿,“不清楚,我们的人后来便跟丢了。只知道皇帝身边有个轻功很厉害的男人,就是那人带着他偷偷出宫的。”
  又一颗棋子落下,黑白两方势均力敌,看不出输赢,李宵玄低低地笑出了声,将手中攥着的一把棋子扬了,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小七身边,何时有这样的高手了。”
  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小院中响起,玄一顿了顿,俯身下去将桌面上的棋子一点点拾回棋篓,声音很淡:“你醉了。”
  李宵玄愣了愣,喃喃道:“我醉了?”
  “嗯。”玄一惜字如金,但又忍不住多解释了一句,“喝多了你腿又会痛。”
  “是么……”
  李宵玄愣愣地站起身来,玄一将拐杖塞进他手里,却被推开。
  “不用这个,我能走。”
  他拖着一条几乎使不上力的腿艰难地迈出一步,下一刻就身体摇晃着要摔倒。
  但是没摔,他被玄一接住了。
  因为摔得突然,玄一接住他的姿势也有些别扭,将他整个人都牢牢禁锢在了怀里,身后靠着暖烘烘的一片。
  李宵玄喝了酒,脑子转的慢,他怔怔地盯着地面,没注意到身后的玄一注视他的眼神幽深,放在他腰间的手不但没放松,反而收的更紧了。
  “既不用拐杖,我便抱你回去。”
  李宵玄根本没听他说什么,自顾自皱着眉,这时候倒像个醉鬼了,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着:“怎么会呢,我走路都能摔跤?让旁人看见了不成了笑料……玄一、玄一在哪儿呢?”
  玄一稳稳将他拦腰抱起:“我在。”
  “哦,你可算来了。”李宵玄打了个哈欠,困倦地闭上眼,十分熟练地在他怀里钻了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带本殿下回宫吧,自己跟自己下棋真是无趣,小七什么时候能长大,跟我一块儿下棋?”
  他又糊涂了。
  玄一脚步不停,任他在怀里不安分地一会儿说话一会儿乱动,稳稳当当地把人抱回了里屋。
  然后伺候他脱衣、洗漱净面,最后再塞进被子里。
  被折腾了一通,李宵玄累了,也没力气继续说话了,玄一坐在床榻旁看着他,他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呼吸变得缓慢绵长。
  睡着的李宵玄很安静,安静到玄一总会忧心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还是死了。
  一夜过去,玄一坐在他床边,频频伸手试探他的鼻息,看着天光微亮了,才起身离开屋内,去准备李宵玄早起的吃食。
  这人挑剔的很,也不管他们现在是什么条件,不合心意的东西一口都不会吃,玄一没办法,只好自己学着上手做。
  第一次做出来的东西难吃得很,但李宵玄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硬是给面子地吃了两口,转天便上吐下泻,但还是坚持让玄一做,他吃。
  就这么互相折磨了一段时间,玄一的厨艺变好了,李宵玄也终于吃完不吐了。
  第73章
  皇宫里, 已是半夜,但小皇帝却突然从床上坐起了身,眼中并无一丝困意。
  虽然现在伺候的宫人变得尽心尽力了, 但他还是不习惯半夜睡觉时有人在身边守着,便把人都赶到了屋外,现下他光着脚下了榻,小心翼翼地点燃了烛火。
  微弱的烛光并不起眼,李宵尘端着它走到放置闲杂物品的架子上, 摸索了片刻,从上面取出一个小木箱。
  重新回到桌子旁边,烛灯放好,恰好照亮桌子这么大一块地方, 李宵尘将小木箱上的锁扣打开,取出里面被绒布包裹的东西。
  东西暴露在烛光下, 是一盒透亮的玉做的白色棋子。
  是很多年前, 三皇子送给他的礼物。
  李宵尘还记得, 那时的三皇兄还是个活泼少年, 在宴会上见到他孤零零一个人, 便主动过来找他玩,后来混熟了,便常常约他一起下棋。
  不过小宵尘那时候年纪太小了, 连规则都听不懂, 更别说和他对弈, 李宵玄却也不闹, 任他在棋盘上乱放白子,然后再自顾自地下黑子。
  那时候的小宵尘不明白为何三皇兄嫌弃他不会下棋,还次次都要找他, 后来才知道,他是偌大后宫中三皇兄唯一放心的人,不会针对他,不会给他下毒,也不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李宵玄也年少失母,所以小小的李宵尘便成了他在皇宫中唯一可以说话的人,小宵尘五岁生辰那天,李宵玄送了他一套白玉棋子,而配对的另一半黑子则是自己拿着。
  天真的小宵尘仰着脑袋问他:“皇兄,只有一半,不能用。”
  李宵玄笑着敲了敲他的额头:“你个小鬼我教了一年都教不会,到现在还只会摆小兔子,管它能不能用干嘛,拿着玩吧。”
  “哦,谢谢皇兄。”小宵尘闷闷不乐地道了声谢。
  后来三位皇子都长大了,先帝的身体也逐渐衰败下去,一场浩大的夺嫡之争便开始了。
  皇兄们争斗的那几年,是小宵尘记忆中时间过得最快的几年,那时候的他尚且还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知道总来找他玩的三皇兄再也没有来过,一向不待见他的大皇兄二皇兄也没再找过他的麻烦,只是见到他冷哼一声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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