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看会儿电视?”
简青握着遥控器的指尖发僵。
世界颠倒如万花筒,刺耳变调的哄笑萦绕,墙面挤挤挨挨钻出尖嘴猴腮的鬼脸,脚下柔软舒适的地毯,逐渐融化成一滩粘腻窒息的血泊。
都是假象。
简青想,他还挨着贺临风的肩膀。
温热透过布料传来,支撑他压下按钮,屏幕亮起,是场曲调明快的歌舞,背景花里胡哨,一秒将简青拉出泥泞。
“……有点丑。”他坦诚评价。还有点晃眼睛。
贺临风:“人家可是吉祥物。”
言笑间,他抽走简青握着的遥控器,换做自己的手。
十指亲密地交扣,带来源源不绝的安全。
所有主持人齐声倒数的十秒钟,简青和贺临风没赶上,饺子刚浮起,锅盖烫得后者直捏耳朵。
贺顾问失落。
贺顾问委屈巴巴。
比起自己,对方向来更讲究仪式感,简青无奈,不得不在饭菜摆好的前几秒,重新给某人数了三个数。
贺临风立刻打起精神去削苹果。
他没怎么饿,忙活这一遭纯粹是陪简青,经典曲目《难忘今宵》之后,还有些没赶上零点前的小品相声,多少能逗个乐。
偏偏简青没听进去。
他的注意力全在贺临风手上。
对方削苹果用的是刀片——洗净的、自己刚刚捏着的刀片,小小一个,薄且利,仿佛随时会割破血肉。
简青深刻怀疑贺临风在“报复”他。
随身携带十几年,他第一次觉得这东西危险,忐忑提起的神经,大概就是对方“没收凶器”的感受。
正当简青伸手欲夺的刹那,贺临风忽地停住动作:
“懂了?”
狐狸眼狡黠,他虚虚挑着眉,表情其实有点欠揍。
回答男人的是一只恼羞成怒的饺子。
皮薄馅大。
贺临风嚼了嚼,咽下,满怀期待道:“再喂一个。”
简青:……
简青选择装聋。
他偷偷查了下贺临风老家到北江的导航,七小时四十三分钟,今天大堵车。
对方走时明明买的是高铁票。
等一切收拾妥当,简青主动张口:“你睡卧室吧。”
贺临风没应。
客厅的设计相对开阔,又紧挨着玄关,自己倒是无所谓,但简青才被他吓过一回,还是住里面稳妥。
七小时四十三分钟。
房门半开,简青站在明与暗的交界,鬼使神差道:
“要么一起吧。”
贺临风诧异地转过身。
没给对方任何反悔的机会,他立刻抱起枕头抛弃沙发,大喇喇拦住试图跟着自己一块进屋的黑猫:“来了。”
积极得像个被召寝的小主。
覆水难收。
静静盯着天花板,简青第一万次想撤回那个被冲动支配的自己,却是徒劳。
床垫的弹性很好,右边极明显地陷下去半截。
贺临风比他重。
先前睡得太多,简青这会儿竟半点困意也生不出,身侧的呼吸熟悉又陌生,羽绒被和毛毯泾渭分明,堆叠着划出条隐形的楚河汉界,男人规矩平躺。
对方大概是真累,非要强撑着精神和他聊天,简青故意放低音量“嗯”“嗯”地搭话,对方果然三五句便没了动静。
他没想到自己会在今晚见到贺临风。
对方高高兴兴,全程找不出半分阴霾,还敢催着自己看电视,如果被冯医生知道,后者肯定要跳脚。
贺临风总是照顾他。
有时又很粗糙。
会恼火,会捉弄。
简青在这种粗糙中得以喘息,他并非娇花,也不是脆弱的玻璃娃娃,无需被悲悯怜惜捧于高座。
他希望小姨一家快快乐乐。
而不是时刻警惕着别触碰他这个目击者的阴影。
只有贺临风,恰到好处拿捏住了简青自己也难以衡量的“度。”
只有贺临风。
他偏过头,五感敏锐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什么,一条胳膊横过来,揽住他的腰,顺势往怀里拖了拖。
扰人的呼吸得寸进尺,直接贴在他耳后。
简青彻底被捞进贺临风的毯子中。
他试着尽量轻巧地挣脱,没挣动,再使劲,八成会把对方弄醒。
默默折腾半天,除了越贴越近的距离,简青什么都没得到。
算了。
认命地,简青松开手,想,看在对方夜间驾驶太累的份上。
一夜无梦。
日出前后,卧室的温度略略下降,他自动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蜷成团凑近旁边热乎乎的暖炉。
暖炉贺临风悠悠转醒。
额头抵住自己肩膀,青年猫似的窝在他怀抱,以为自己在做梦,贺临风“恶向胆边生”,吧唧在对方耳尖亲了口。
没忍住。
又欠欠地吹气。
随即喜提软绵绵的一巴掌。
“吵。”
沙哑的,带着点浅浅的鼻音,贺临风终于意识到自己活在现实,想起简青以前也爱说吵,故意逗他:“什么吵?”
想听简青叫贺临风。
男朋友也行。
卸下防备的青年迷迷糊糊:“贺临风,和……”
和什么?
贺临风没听清。
那声音太小,下一秒,恍若触发了某种应激程序,青年已经猛然睁眼,瞳孔放大,本能地坐起,又被贺临风压着搂回去:“还早呢。”
“怪我。”
“吵醒你了。”
简青:他差点说出系统。
那是燕京一众心理专家都没能挖出的秘密。
仰头,简青缓缓平复迟钝发麻的神经末梢,额发蹭过男人下颌:“贺临风。”
“我们别试了。”
第97章 谁家好人那么告白。
“……什么意思?”
贺临风花了半分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但它仍旧喑哑, 像旅人长途跋涉,吞掉一整个沙漠的干。
哪里出了错?贺临风试着活跃思维,然而, 对上简青那双黑漆漆的眸, 他彻底失去了令嫌犯胆寒的判断力。
也许是玩笑,也许是简青表达有误。
以上种种偏向积极的推测被贺临风毫无犹豫地挥开。
因为他早预想过这个结局。
在他的梦中, 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亲眼见过简青对宁女士的回避,知道它总会兜兜转转轮到自己。
那是简青认定的保护。
关系越近,便会被对方推得越远。
贺临风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千百次的重新追逐都可以, 至少简青不讨厌自己, 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 贺临风终于发现自己有多天真:
什么缓兵之计,什么谋而后动。
他根本没办法体面退回原位。
这分明是场输于起点的比赛。
门户大开地,雪白细腻的脖颈就躺在自己目之所及的位置, 只要他掌心稍稍上移几厘米,便能紧紧攥住那温热, 将青年永远留下。
对方深居简出。
而他记得电脑解锁的密码。
脏衣篓里的腰带右侧挂着手铐。
合金材质,即使是大力士也挣不开。
……
长久遮掩住黎明的黑暗中, 轻挑的狐狸眼失去笑意, 回归本性般, 露出肉食动物的凶悍, 猎物却浑然未觉,拍拍他僵硬的肩:“贺临风?”
呵气如雪,凉丝丝地拂过下颌。
正是这一点痒唤回贺临风的理智。
“没事,”万分唾弃自己刚刚着魔似的脑补, 男人咬牙忍住不舍,将整张脸埋进枕头,“你走吧。”
他在做什么。
居然真的想囚禁简青。
心脏闷闷地发痛,贺临风以为自己会听到对方离开的脚步声,但没有,一只手拎着衣领将他拽起来。
“什么意思?”
同一个问题,青年的语调却要冰冷得多,被t恤勒住小命的贺顾问差点喘不过气,委屈巴巴看向对方,意外瞧见青年苍白的唇。
病态的,仿佛最后一抹血色都褪尽。
他立刻抛下那些迂回示弱的小心思:“别生气,别生气。是我想岔了,该我走,我马上收拾东西离开。”
简青好像还挺喜欢这栋房子。
“都听你的,”眷恋且大胆,他最后飞快拥抱了一下简青,压抑着酸楚掀开毛毯,“高兴点。”
旋即被第二次薅住衣领。
简青:“都听我的?”
贺临风:“……是。”
简青:“那谁让你走了。”
贺临风:?
“你说,”喉结滞涩地滚动,贺临风艰难重复,“我们别试……”
简青冷笑打断:
“实习期结束是转正,你没上过班?”
转正。
名分来得太快,伴着强烈的不真实感,咚咚咚砸得贺临风头晕目眩。
“我以为,”他喃喃,“我以为是辞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