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大屏幕上,是一张秀丽却不女气的脸,因得年纪小,五官尚未长开,隐隐有种超越性别的美。
“基因这东西也真神奇,”汪来唏嘘,“明明爸妈弟弟都颜值爆表,偏偏陈阳自己一点没继承到。”
南辕北辙,完全走了相反的方向。
“据可靠线报称,陈阳四五岁的时候还被父母怀疑抱错,做了亲子鉴定,二十多年前的亲子鉴定,在那个小县城闹得沸沸扬扬。”
“后来夫妻俩就生了陈晨。”
食堂中午的红烧肉有点腻,贺临风没吃几口,这会儿正忙着剥橘子补充维生素:“陈晨去世那天,陈阳在家吗?”
汪来下意识答:“应该在家吧,当时是暑假。”
又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惊觉:“你不会怀疑……”
如果换做别人,汪来肯定觉得对方想太多,可换做贺临风,他却不自觉地顺着对方的假设发散。
十二年前,陈阳二十岁,在燕京最好的医科大学读书,假如真是对方杀了陈晨,已经失去一个儿子的陈父陈母,会不会选择替前者隐瞒?
但很快,这些念头便被冰冷的现实打散:
十二年过去,相关线索早已被时间的长河湮灭,即使贺临风推测无误,他们依然很难让凶手伏法认罪。
“总之,先通知家属,”左脸鼓起一块,贺临风慢条斯理地嚼嚼,“或许能发现些蛛丝马迹也说不定。”
“对了,陈晨和简青认识吗?”
汪来浅浅翻了个白眼,用一种“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的表情望过来。
“随口问问而已,”镇定隐去青年昨夜突兀的提醒,贺临风往前伸了伸手,“橘子,吃吗?”
两秒钟后。
重案组办公室传出汪来痛苦的怒吼:“贺临风!”
“好酸!”
*
平安路,北江西南的一条老街。
因为始终没有被划进开发区,周遭尽是低矮拥挤的老楼,陈年墙皮掉了漆,露出灰突突的斑驳,像一块块丑陋的补丁。
天才微微亮,一家家早餐铺子就出了摊:小长假结束,上班的上学的,多半得来光顾他们的生意。
动作麻利地支好锅,王桂英擦了擦手揉面团,她家占得位置比较偏,但油条炸得好,每天都不缺客人来。
筷子蘸水压中间,她听见丈夫问:“诶,你看,那草里是不是有东西啊?”
王桂英头都没抬:“野猫吧。”天一冷,个个饿得嗷嗷叫,盼着他们快点来再快点走,趁机捡两口剩饭吃。
“猫能有恁大?”眯起眼打量,男人猛地拍了下大腿,“别是喝醉睡外头了吧?最近降温这么厉害,再冻出好歹。”
他明显是个热心肠,说话间,脚已经动起来,手上的活儿半点没停,王桂英皱着眉张嘴,刚想让对方赶紧回来,少管闲事,下一秒便看见自己的丈夫撞鬼般猛地后退,狠狠摔了个屁股墩。
“死……死人了!”
小腿高的灌木丛里,歪歪斜斜倒着具男尸,皮肉翻卷的脸好似团被刀划乱的破布,双手紧紧扒在脖颈附近,喉咙豁开个口子。
再向下,以头颅为中心,四散的血液被土壤吸收,干涸凝成暗红,宛如孩童幼稚的涂鸦。
小巧身躯一耸一耸,黑尾的野猫站在他胸口,听到响动警觉回头,喵呜,从口中掉落块咬碎的烂肉。
第16章 噩梦。
简青知道自己在做梦。
蓬松柔软的被子盖到肩膀处,散发出淡淡的好闻香气,屋外咚咚地炸响礼炮,淹没楼下电视机的声响。
眼皮像坠着两块石头,他困倦地睁开眼,房间里有点黑,应该是妈妈帮自己拉了窗帘,烟花将世界照得明明灭灭,像萤火虫的尾巴,一闪一闪。
妈妈。
我睡着了。
两个念头交替闪现,简青陡然慌张起来,一把掀开被子,他觉得自己浑身软绵绵没力气,头也晕晕的,却仍飞快跳下床,鞋都没穿,急急去开门。
灯光大亮。
屋子里冷得厉害。
冷风呼啦啦灌入,他被冰得抖了抖。
春晚主持喜气洋洋的报幕涌进双耳,掌声雷动,空气中弥漫着有些刺鼻的硝烟味,除此之外,没有爸爸水平堪忧的俏皮话,没有妈妈温温柔柔的笑声,也没有和爷爷奶奶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的“乖孙”。
简青开始腿软。
【急什么?反正他们家会在这个冬天死完。】
空洞到失真,仿佛有谁紧紧贴在他耳旁吐息低语,一遍遍,一遍遍向外扩散,音调越来越尖锐。
是今天。
额头冒出一层层薄汗,简青想,如同幼兽在面对危险时的本能应激,紧绷的身体告诉他,有什么变了。
急速地变坏。
软肉未消的小手握住栏杆,他光着脚,一步一步向下走,楼梯被吹得像冰,混合着某种令人作呕的腥气,越靠近,越浓烈,渐渐地,简青看到完全敞开的大门,七扭八歪的鞋印,和满地鲜红的客厅。
爸爸妈妈就坐在沙发上,旁边是爷爷奶奶,尖嘴猴腮的小品演员戴着顶黑色小帽,将观众逗得哈哈大笑,四个人背对着他,四颗头僵硬扭曲地耷拉着,大片血液将干未干,像沼泽,随时能跳个巨大的怪兽出来。
死死咬住唇瓣,简青踩过这片污浊的粘腻,看到四张闭着眼的脸,四根被割开的喉管。
——是我害了他们。
眼泪大颗涌出,小小的男孩终于瘫坐下来。
是我害了他们。
“滴滴。”
伴随着嗡嗡震动,节奏单调的闹铃响起,鸦黑睫毛扑扇两下,露出双古井无波的瞳仁。
除开额发微微汗湿,青年瞧着和平日没什么不同,抬手右滑,他扫了眼时间,卷着被子坐直。
卧室里十分昏暗,门也紧紧关着,一切和二十二年前那个噩梦般的夜晚是如此相似,就像烟花尚未燃放,就像生命还能挽回。
简青静静坐了五分钟。
然后第无数次地打开那扇门。
门外,同样是一片漆黑。
没有刺眼的灯,没有吵吵闹闹的电视,世界安静得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简青踩着拖鞋打开冰箱,喉结滚动,灌下半瓶水。
眼镜搁在床头,他不自觉地眯眯眸子,随意拿出一把青菜和半袋挂面,用盐和酱油简单调味。
等水烧开的功夫,简青动作迅速地冲了个澡,他不太喜欢吹风机的聒噪,回到厨房时,发梢仍微微湿着。
面条下锅,简青将手机放在附近的支架上,点开某个订阅频道。
因为电视台这样那样的审核条例,网媒往往更具时效性,虽然经常要从中分辨真假,但在没有出入市局成为当事人的日子里,简青也只能靠这种方式最快了解北江每天可能发生的案件。
今天的旁白是那道总是情绪饱满的活泼女声,简青蹙眉盯住屏幕,抬手把音量调小了些。
“看遍北江事,阅遍北江人。”
“欢迎来到梦梦和老韩的吃瓜频道!”
“昨日深夜,我市西区永兴大街平安路附近,发生一起恶性杀人案件。”
“据前线老韩回报,死者为一青年男子,穿着时尚,整张脸被刀划花,倒在灌木丛中,最诡异的是……”刻意拖长尾音,女生轻轻道,“发现尸体时,上面站着只黑猫,绿莹莹的眼睛,还在吃死者的肉。”
“咕叽,咕叽。”
“简直像——恶鬼索命!”
陡然拔高的分贝,登时让直播间被大片“啊啊啊啊啊”的尖叫刷屏,而简青搅弄面条的筷子,在听到“平安路”三个字时便僵硬停住。
平安路,灌木丛,男尸,脸被划花。
这明明是陈阳犯下的案子。
可陈阳已经被抓了,被他亲手交给重案组,哪怕贺临风没能猜到陈阳弟弟的旧案,也不会这么快放对方出来。
直播间里的女主持嘴巴没停,话题却早已转向驱邪除晦小妙招,简青仔细审视过照片上那具被打满马赛克的尸体,关火,下意识翻出通讯录里的“重案组”,偏悬着指尖迟迟没有按动。
这一次,他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
更不该清楚警方尚未公开的案件细节——比如陈阳原本的杀人计划。
偏离的剧情重新回到正轨,高天上,好似有只巨大的手掌悬于世界外,轻轻拨弄,嬉笑着告诉他:
你逃不掉。
简青深深地吸了口长气。
然后,重新开火,倒进洗干净的菠菜,最后盛出碗热腾腾的汤面。
指尖回温。
同重新流动的血液一起,凝滞的思绪开始运转,简青挑起一筷子面条,缓缓塞进口中,想:
应该是穿书者。
从于秀眉和系统的交谈中可知,正式迈进原著描写的时间线后,系统又发布了一种全新任务,即“修复剧情”。
顺利修复剧情,能够减少主线任务失败、系统解绑后被抹杀的概率,这便意味着,如果成功补上陈阳的“漏”,隐藏在暗处的第二个凶手哪怕没能攻略自己,也可以用新身份在这个世界继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