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吕雉心尖崽 第134节
……
单于庭百里之外,有一处洼地。这里人烟稀少,杂草仿佛都比别处枯黄几分,帐篷搭得整齐,却散发沉沉的暮气。
自从汉军全歼东胡的消息传来,待在帐篷里的人们,仿佛都变成了不正常的模样。
他们都扎着秦时的发型,一个头发花白,四肢干瘦的老人喃喃:“全歼,全歼……”
他们处在匈奴管辖地,怎会不知道东胡的名号,就是匈奴的一层遮羞布?早在十多年前,东胡就被冒顿打得只剩老弱病残,缩进西域苟延残喘,能南下才有鬼。
换言之,那匈奴骑兵的战斗力是实打实的,汉军居然胜了。
另一位老人呆愣许久,忽然站起身来,不屑地道:“想当年,陛下灭六国,威四海,蒙恬将军北击匈奴,何等气势!换做汉帝,却被围困在白登山上,实乃耻辱。不过灭敌三千,又有什么好庆贺?”
没人反驳,却也没人附和。
所有人心知肚明,不一样的。老秦人效忠的陛下只有一人,可他们不会不知道,经历了秦末动乱的国家有多么孱弱,那时人人相食,饿殍遍野,九州沉沦。
埋头牧羊的妻子道:“听说汉人亩产到了四石……”
不屑的老人面色一变,不吭声了。
谁能想到他只有三十七岁,却到了风烛残年。阵阵沉默之后,老人低声问:“要南下吗?”
他出身关中咸阳,隶属于秦时少府,父亲更是秦皇时候的九卿之一。秦末少府分崩离析,有许多图纸失传,包括高速修建直道的心得,最重要的镍提炼术与晒盐术……世上永不会生锈的刀剑,只有秦人能够炼成。
没人知道老人的帐篷里,有着让天下疯狂的传承。
在他身旁,瘦瘦小小的孩童披着一身破麻布,浑身黝黑,眼神纯真:“我想吃饱肚子。”
妻子鼻子一酸,老人把孩童抱了起来。
“陛下……”他看着刺眼的日光,泪水将脸颊脏污冲刷。然后抱着孩子,端端正正地行三跪九叩之礼,肃穆的模样,像极了当年他的父亲。
“我们南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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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剑、弓弩等物作为战争武器,并不是生产出来,就可以长长久久的使用的。
它们要定期保养,以防破损、生锈,而保养又是一笔不菲的费用;消耗更大的是战争,每逢战后,总有一大批刀剑使用过度,化作废铁。
故而军队难养,粮草是一方面,武器又是一方面。云中郡的武库里,刘越拉着刘恒,随郡守他们检查报废的刀剑,难以抑制地带上了心疼。
刘恒第一次随刘越接触伤兵,此时也是第一次检查武器。询问了要多少军费才能将武器恢复如初后,刘恒听得心底直抽抽。
几千人的对战,几乎都把云中郡和幼弟的梁园掏空了,据说陛下也不剩什么私房。
那几万人呢?几十万人呢?
刘越望一眼刘恒的面色,警觉起来。
这可是为了养牛,连王宫宫墙都不愿意修的人,他不希望四哥变成抠门大王,以后娶不到老婆。
随即想到自己还有一桩烦心事,脸蛋顿时阴云密布。
他急着整理行囊,结果长安很快了来了信,还是快马传书,说舞阳侯大将军樊哙已经在路上了,率一千兵,要郑重地迎接梁王殿下。
刘越翻来覆去地看,实在不敢相信——他姨夫可是将军里头地位最高的一个,那么大阵仗,他岂不是赖账都没法赖了?
他还准备学他便宜爹,撒泼打滚算什么,真不行一哭二闹三上吊,但这一切要到了母后跟前才能实现。
计划还没成,就遭受致命一击,刘越扭头,总觉得太傅张良察觉到了什么,坐在一旁,噙着淡淡的笑容。
刘越:“……”
快马传书的坏处是一点都不隐秘,很快宣扬得众人皆知。何况前来传信的特使,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带上另一封信,马上去了郡守跟前。
议事厅中,韩信彭越都在。大战善后得差不多了,他们前日还派遣一千轻骑,跟随匈奴俘虏,带上改进的新沙盘,前往白羊王与楼烦王部落的交界处——那里是两大部落畜牧的草场。
汉军带上麻绳,香料,草药等物,准备抢了牛羊就走!
韩信料准两大部落失去三千精锐,后方必然空虚,只能抽调男丁补充实力,如此一来,牧场所剩大多都是妇女老弱。何况如此大败,匈奴单于难道不会召两王议罪?算算时间应该刚好,韩信琢磨着就赌一把。
赌赢了赚,赌输了逃,损失不会太大。
于是五百轻骑轻装上路,全是逃命的装束,除却抢牛羊,他们还背负着探听地形的使命。结果让他们赌赢了,两大部落沉浸在亲人被歼的悲痛里,死寂没有人声。
天蒙蒙亮的时候轻骑出发,到了牧场刚好天光大亮,匈奴人怎么也不会料到,有一队汉军竟敢入侵他们的草场,仿佛角色都被调转了过来——这太荒谬太不可思议,堪称史无前例,谁敢去想?!
那天的草场是混乱的。白羊王与楼烦王不在,等两大部落慌忙集结好骑兵,牛羊失去了约束,已然漫山遍野地逃,将他们追击的脚步拖得七零八落。
汉军见好就收,但牛羊的存在必然拖慢他们回程的速度,以防万一,他们跟着将军(韩信)去赌了一把,赌蛮夷与其前来追击,不如去追赖以生存的牛羊更重要。
他们又赌赢了。
回到云中郡的时候,汉军受到了史无前例的欢迎,比战胜归来的时候还要热烈几分。他们带回了五百头羊,三百头牛,以及意外之喜,五十匹上好的乌孙马!
这是大汉立国以来的第一次成功出塞,连韩信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纯粹的收获。彭越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单是五十匹乌孙马,已经能抵两千人的军饷了!
他们正准备撰写军报,让天子太后更加欣悦,就在这时候,长安使臣到来。
郡守打开太后的亲笔信,看着看着,陷入石化。
韩信从石化的雕像手里接过,与彭越一同凑上前,很快步上郡守后尘。只不过不同于彭越,韩信石化的时间更短,意气爬上他英俊的眉眼,他当即下令:“整顿大军!”
梁王殿下择日登基的消息,风一样地席卷了云中郡。
反应过来的刘越:“…………”
墨家钜子郑黍听闻,不敢置信地走到廊下,化学家们张大嘴巴,大半激动地不知道做什么了。
最激动的当属徐生的师父,作为一个老牌方士,他骗过无数人,最后却被骗到梁园发光发热,此时狂拍徐生的额头:“真是为师的好弟子,当年行骗的好啊!!”
徐生还没来得及咧嘴,生生被拍晕了过去。
第152章
徐生过了很久才悠悠转醒, 那厢,跟随刘越的三位玩伴分别展开长辈寄来的信。
周亚夫张大嘴巴,剑也不练了, 脸颊漫上红晕。晁错冷静地叠好信件, 却抑制不住扑通扑通的心跳, 吕禄最是不矜持, 吃惊得几乎成了一个小傻子, 当即想要给陛下, 不, 即将成为陛下的梁王问安。
父亲在信里说了,以后可不能再莽撞地称表弟, 要有敬畏之心, 要注意言辞。作为唯一一个当陛下伴读的吕家人, 朝里朝外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抓他的错处!
吕禄抓抓脸,很快斗志昂扬。经历了郦寄那件事, 再没有什么可以打倒他。
从卧房出来,吕禄拉住步伐匆匆的小侍问道:“大王呢?”
他和刘越住在一个院里, 否则如何称作伴读。内侍显然也是听到了风声, 闻言调整呼吸, 恭敬道:“大王还未起。”
未起?
吕禄疑惑, 吕禄不解, 据他所知,大王虽然贪睡,来到云中郡后, 却没有一天起迟,不是在去伤兵营的路上,就是端坐议事厅, 腿都不翘了。
肯定是大王太累了,吕禄自顾自想出理由,露出心疼的表情:“大王要是起了,第一个通知我。”
小侍连忙点头:“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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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越已经许久没有躲懒了。
他呆呆地摊成一个大字,望着房顶,半晌,眼睛缓慢眨一下。
强迫自己入睡,竟然半天睡不着。他总算明白了太傅的险恶用心,带他出游,就是要用紧张的局势压迫他,让他陷入书海,让他无法赖床!
还有养猪的秘诀没有传授四哥……
不起。
舞阳侯的大军已经在路上了……
不起。
刘越像小乌龟一样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软被里。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有人轻轻地禀报,代王殿下来了,看模样十分急迫。
刘越无动于衷。
再急能急过他么?
算了,来都来了,俊秀小童猛地爬起,三两下穿好衣裳,等刘恒暗含紧张地走进卧房,刘越先发制人:“四哥,我教你一招!”
刘恒肉脸一愣一愣:“什么招?”
若是代国臣子在此,定然会露出牙酸的表情,他们大王上朝的时候多会装啊,当下变了个人似的,甜得仿佛没有心计。
养猪这回事,刘越原本想叫徐生亲自指导,毕竟和猪崽相处了这么久,早就处出了感情。现在一想,罢了,听说徐生出现了非战损伤,还得他亲身上阵。
刘越说:“阉猪绝招。”
刘恒:“……”
刘恒石化了。
他拼命制止,才没有叫梁王下榻的地方运来几头黑猪,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对阉猪的注意事项倒背如流。
等到刘越终于满意,他抹了把汗,笑着说,来年送往长安的进贡一定有上好猪肉。继而郑重道:“明日,恒就要与幼弟分别了。待我先回平遥整顿一番,随后前往长安,与诸王共同献礼朝贺。”
刘越笑容一滞,沉默下来。
他幽幽道:“这事……四哥怎么看?”
皇兄退位来得突然,怕是有太多人不服吧。他才八岁,与长成的哥哥比,实在是乳臭未干。
刘越拼命从脑海搜刮记忆,他从前还踹过人,拔过剑!朝臣难道就不担心不确切的未来?
他暗示刘恒,想要从哭包四哥嘴里听见治愈的声音,下一秒,刘恒开口了。
刘恒严肃着脸:“父皇遗诏,天下人都要遵循!”
否则就是违逆,刘恒左右看了看,小声道:“谁要是不服,代国头一个打他。幼弟送来的宝藏,除却畜牧,还能凑出许多军费……”
刘恒说完,肉肉脸露出笑,刘越能够看出他的诚恳,还有眼底暗藏的高兴。
也是,瞥开他与四哥的关系不说,换做代国臣民的视角,梁王上位对代国有利无弊。那一车车送来的梁王资助,就摇身一变成了天子资助,如果他是代国相,都能扯着喇叭大喊:“这是天子送来的财宝!!”
“……”越是设身处地,一颗炽热的心越凉。
刘越只得回应一句:“哦……”
千言万语,化作一个念头:
当年就不该给他看厚黑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