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时绫扫了一眼,没动。
小德子心口一沉,又转身出去,站在门外低声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一个小太监快步跑来,怀里抱着个笼子,笼子里蹲着一只小黄狗,毛茸茸一团,耳朵软塌塌地耷着,眼睛乌亮,扒着笼子“呜呜”叫,尾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小德子眼睛一亮,赶忙接了过来,提着走到时绫身边,满脸堆笑:“公子,这是太医院新进的一个小徒弟从宫外救的,说是在城外沟边儿捡的,腿伤了,就藏在药箱里带进了宫,没敢声张,一直在屋后偷偷养着。前儿狗伤好了偷跑出来,被清凉殿那边的宫女撞见了,本是要送出宫去的。”
他说着,把笼子小心放到时绫面前,“奴才听说了,就赶紧讨了来。想着公子不是心烦着嘛,这狗乖巧,聪明通人性得很,兴许能逗公子一笑,公子要是不喜欢,奴才现在就把它送走。”
小狗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时绫,小脑袋歪着,爪子扒着笼边。
时绫本就极喜欢灵兽,看到小狗的一瞬眼睛微亮,毫不迟疑地打开笼门,把手伸了进去。
小狗立刻凑了过来,在他指尖舔了舔,嘴里还呜呜叫了两声,尾巴摇得更欢。
时绫想把它抱出来。
小德子赶紧拦着,“哎呦公子,这狗身上还脏着呢,先别抱,奴才这就让人备水,洗干净了您再抱吧。”
时绫点点头,“我来洗。”
小德子见时绫脸色终于好转,也有精神了,松了口气,笑得灿烂,道:“好好好,奴才这就去叫人备水。对了公子,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儿啊?”
闻言,时绫盯着小狗瞧了会儿,小狗也仰头望他,眼睛湿漉漉的,身上的毛黄得发亮。
他轻声道:“它身上黄黄的,像西番葵,叫‘葵葵’吧。”
小德子立刻笑道:“哎呦,这名儿好啊,葵葵,好听又顺口,公子起名儿就是巧!”
小狗洗干净之后,毛软得像团云,身上带着点淡淡的皂香。时绫抱着它坐在床上,小狗乖得很,一声不叫,安安静静地蜷在他膝头,偶尔翻个身、打个滚,小爪子扒着他腿蹭来蹭去撒娇。
时绫将它抱来怀里,摸了又摸,捏捏耳朵戳戳鼻子,小狗也不躲,就窝在他臂弯里呼哧呼哧喘气。
小德子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眼角都是喜气。
时绫偷瞄了一眼小德子,而后收回目光,摸着怀里的小狗,状似随口一问:“小德子,你们一个月……能出几次宫啊?”
小德子一愣,眼神闪躲,顿了顿,还是轻声给他解释道:“奴才进宫就是来伺候人的,奴才是小时候进的宫,连宫门外的树都没仔细瞧过。太监不比宫女,也没人赎,也没人挑,这一辈子都出不去。”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凑过来低声道:“也不光是我们这些下人,就是先帝在时,那会儿的贵人娘娘,也是一辈子都守在宫里头,进了宫都是皇上的人,生是,死也是,哪还能随意走动。”
时绫一惊,抬眸看向小德子,抿了抿唇,没再说话,把小狗往怀里抱得更紧了些。
过了一会,时绫突然觉得困了,今天一下发生了这么多事,他面上看似无波无澜,直到现在真真正正平静下来,才觉出身子像被抽空了一样,各种情绪堆积着,身心俱疲,只想好好睡一觉。
他刚把小狗揽进怀里要躺下,小德子便悄声进来,道:“公子,钱公公来了,看着挺着急,说要见您。”
时绫微微怔愣了下,有些好奇,便同意了。
片刻后,钱守安在小德子的引领下急匆匆进来,见到他便跪倒在地,满脸焦急,额头冒汗,“时公子,皇上从御书房出来后,回到寝殿就一直在砸东西,情绪也不好。”
他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
没想到男人气性这么大,竟然还在生气。
时绫神情淡然,淡淡“哦”了一声,顺手摸了摸怀中小狗的头。
钱守安和小德子对视一眼,都不明白这“哦”是什么意思。
钱守安小声问:“您看……要不要过去看看?”
时绫:“……”
他不傻,男人生气是因为他,若是现在过去,不是火上浇油就是自投罗网,倒霉点,说不定连他一块儿砸了。
时绫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软软的,带着些倦意与无奈:“他想怎么砸就怎么砸吧,砸的东西也不是我的,我只是一个低贱庶民,怎么能去管皇上的事呢?”
话说得温顺且有理,钱守安被噎住,张了张嘴,想再劝几句,却终究没敢出声,低下头,悻悻地退了出去。
殿中安静下来。
时绫抱着小狗躺下,小狗缩成一团软绵绵窝在他怀里。时绫摸着它的头,眼皮慢慢沉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肩头被人轻轻摇了摇。
“公子,公子快醒醒!”小德子急道。
时绫迷迷糊糊睁开眼,坐起身揉了揉眼睛,隐隐察觉出氛围有一丝不太对劲。
待视线渐渐清晰,就见寝殿里灯火通明,窗外也亮如白昼。床下跪着好些宫女太监,一个个低着头瑟缩着,神色惶恐。
小德子垂下脑袋没敢吭声,钱守安站在床前,面色惨白,像是刚从地府里走了一遭,眼圈发红,声音发抖:“不、不好了……时公子,皇上……皇上自虐了。”
钱守安见他发懵,哆哆嗦嗦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语带哀求:“奴才求求您,快去看看吧,太医已经进去了,但是皇上不肯让他们医治,奴才……奴才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求求您了时公子,去看看皇上吧。”
第118章
钱守安火急火燎地在前头引路, “时公子,这边。”
时绫抱着小狗,小德子在他身侧跟着, 手始终半举,做搀扶的姿势,但没有真正扶上去。他怕扶时绫反倒妨碍了他脚步,只能这样半搀不搀地护着。
皇宫灯火通明,夜风里裹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压抑。
怀里的小狗忽然低低呜咽了两声, 往时绫怀里钻得更深了一些。
时绫摸了摸它的脑袋做安抚,将它抱得更紧。
天色已晚,他本是不打算带小狗出来的,怕它受凉, 可小狗看见他要走,立马挣扎着想跟上。不过床对它来说太高, 不敢跳, 急得团团转, 站在床上呜呜直叫, 时绫心软了, 只好一起带上了。
养心殿宫门远远在望,宫人跌跌撞撞地奔来跑去,手里提着灯笼, 烛光晃得厉害, 照出一张张苍白惊慌的脸, 有人摔倒在地, 有人低声抽泣。
“快,快去传太医!”
“太医不是才进去吗?”
“哭什么哭?别挡路!”
“叫你把东西收好你倒是动手啊!”
一把椅子横倒在宫门正中,椅脚断裂, 旁边还有碎裂的瓷片、四分五裂的漆盒,里面的东西被踩得乱七八糟。
小德子连忙伸出胳膊在他身前护着,低声提醒:“公子,小心脚下,别绊着了。”
时绫轻轻点了点头,刚跨过门槛,眼前情景一变。
殿内亮得宛如青天白日,灯火高悬,宫人乌泱泱跪了一地,几乎铺满了寝殿前的空地,人人噤声,低眉垂眼。
地上一片狼藉,摔碎的茶盏、倒扣的食盒、展开的卷轴随处可见,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殿门紧闭,门缝里隐隐透出人声。
还未走到寝殿门前,“砰”的一声巨响,门被大力撞开,一个太医飞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落地时还滚了几圈,发出一声惨叫,龇牙咧嘴捂着屁股。而后,门边跪着的小太监,哆哆嗦嗦上前又将其关上了。
“哎哟,哎哟……娘诶……”
钱守安快步上前蹲下急切问:“怎么回事李太医,皇上让你出来的?”
李太医躺在地上嘶嘶嘶地倒吸凉气,“哪是让我出来的,是踹的!皇上根本不让我医治,我还没来得及碰伤口,皇上就一脚直接把我踹出来了!”他低声说着,眼里还有惊魂未定。
话音落,寝殿里陡然传来一声暴喝:
“都给朕滚出去!听不懂吗?滚!”
声音嘶哑又狂躁,本嘈杂的养心殿外顷刻间也鸦雀无声,周遭寂静的可怕,落针可闻。
两个太医互相搀扶着从寝殿里出来,面色灰败,身上还有鞋印,一见到钱守安就直摇头叹气,不敢多言,躲到一旁站定。
钱守安咽了咽唾沫,转头看向时绫。
时绫抱着小狗往后缩了半步。
钱守安见他这个反应,登时急了,连滚带爬地扑到他脚边,死死拽着他的衣摆,“公子,您别走,求求您了,这会儿宫里除了您谁也劝不了皇上了,再这么下去,只怕、只怕要出大乱子啊!”
他说着,摘下帽子磕个响头,又忙道:“公子,奴才和小德子拼了命也会护着您,绝不让您受伤,求您了!”
跪着的宫人一个个也抬头望来,眼神里全是惶恐和恳求,像泥巴死死黏住他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