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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是他曾经亲身感受过、失去过,后来又竭力挽回过的温柔。
  是他曾经深深渴望过、放下过, 后来再也没有时间去奢望的爱意。
  在这两道声线迥异, 接近重叠的关切呼唤里,被告白的青年哭得几近崩溃,怎么都无法控制陡然间被扯到极限的情绪。
  他从来没有流过那么多的眼泪。
  就像生命破了一个很大的洞, 才会有那么多雨水源源不断地渗进来, 汹涌作祟。
  眼睛是湿的,脸颊是湿的,心也是湿的。
  到处湿漉漉的世界里, 弥漫着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浓郁灰绿。
  避无可避地占据了全部的视野。
  兰又嘉不记得这一刻的自己说了什么,是怎么向手足无措的好友解释当下发生的一切,又是如何体面地离开那条随时可能有其他剧组成员经过的街道。
  精神本就紧绷了一整日,身体状况也不算太好的青年,一度哭得失去了意识。
  浑浑噩噩的错乱混沌里,似乎只有一样事物是清晰可辨的。
  是自始至终都萦绕在呼吸间的, 一抹风雪般的冷香。
  令时间像雪花一样, 轻轻飘落在他身上。
  大雪纷飞,茫茫如梦。
  等他的意识彻底回笼,映入眼帘的, 已是一片昏黄澹静的光亮。
  天花板上的顶灯熄着,很熟悉的视角,就像许多个疼得辗转难眠的深夜里见到的那样。
  温暖蓬松的羽绒被抚慰着他疲累到了极点的身体,从另一侧床头投来的灯光静静地熏暖洁白的床品。
  也映亮了床边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柔软的床沿微微下陷,裁剪妥帖的白衬衫包裹着男人线条流畅的宽肩劲腰,袖口却很凌乱地挽起,不复往日一丝不苟的矜贵。
  兰又嘉看见对方手中打湿的毛巾,一丛丛地冒着热气,轻柔擦拭的力度仍残留在颊边。
  他怔怔地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眼。
  男人替他擦脸的动作便也停了下来。
  直到他神情恍惚地开口,嗓音干涩:“孟——”
  他刚发了一个音节,傅呈钧便早有预料地接过话来:“孟扬没有问我跟你的关系,一直在担心你的状况,所以我只说会照顾好你。”
  以那时的情境,有些话,或许也不必问。
  昔日恋人叹息般的声音,像羽毛一样停泊在他耳畔。
  “嘉嘉,你也有一个很省心的助理。”
  得到解释的兰又嘉微微松了口气,下意识反驳道:“他不是助理,是我的朋友。”
  “我知道。”傅呈钧说,“因为他一直对你很好。”
  “所以他成了在你心里很重要的朋友。”
  男人低哑磁性的声音那样轻,轻柔地顺从着他的话。
  却令刚刚止息的泪水,再度涌现出来。
  从在京影宿舍见面的第一天起,孟扬就一直对他很好,如今更是不断惦念着他说要去国外治病的事。
  可是他撒了谎。
  一个弥天大谎,就像他生命里的破洞一样大。
  他不知道该怎么圆这个谎。
  青年苍白瘦削的脸颊被灯光衬着,眼泪大滴大滴地跌落下来。
  好不容易恢复了干燥的睫羽,再度被咸涩液体洇湿,一片狼狈,颤抖着在眉眼间洒落仓皇的阴影。
  傅呈钧看着那些突然无声滚落的泪水,握着热毛巾的指节滞了滞。
  在心头弥漫至今的疼痛好像变得更深了。
  他俯身,动作很轻地替兰又嘉拭去颊边新流的泪,同时问:“为什么又哭了?”
  声音几乎轻得不能再轻了。
  可仍然惊动了那片伶仃脆弱的荷叶,更多水珠接二连三地坠落人间。
  兰又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也问:“为什么?”
  他哭着问:“为什么要、要对我说……”
  他好像怎么都说不出来那三个字。
  傅呈钧想替他补完的。
  可话到嘴边,想起先前兰又嘉听到这句话后陡然崩溃的情绪,他又不敢再说下去了。
  他知道迟来的爱意有多么残忍。
  无论是对那个已经不再被这份爱垂青的人,还是对那个曾经苦苦盼望这份爱的人。
  都太过残忍。
  傅呈钧便只说:“因为你很好。”
  所以,一同工作的年轻演员爱上他,因此演不好那个要在戏里憎恨他的角色。
  受托去剧组顾看他的宋见风爱上他,从此很难再面对昔日救过自己性命的朋友,只能悄无声息地离开。
  最初怀着目的接近他的傅闻禹也爱上他,甚至甘愿献出自己的所有,即使是本应珍惜的生命。
  而曾经亲眼目睹了太多惨烈收场的感情,以为自己绝不会踏入这片深渊的傅呈钧,在更早之前,就第一个爱上了他。
  这一刻的傅呈钧其实也在想,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爱上兰又嘉?
  在兰又嘉离开自己的两个月里,他的生活中其实没有出现太多会让人很不适应的变化,他没有想念某种被照顾得妥帖舒适的生活方式,也没有想念某份最合他口味的温情餐点。
  因为兰又嘉从来不做这些事。
  他不会用厨艺俘获别人的心,也不做忙前忙后的家庭保姆,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却始终散发着一种奇异的、令人移不开目光的魅力。
  兰又嘉只会煎荷包蛋,他曾煎过一次最完美的荷包蛋,将它盖在专业厨师做的昂贵龙虾头上,献宝似地端上餐桌,絮絮叨叨地向共进晚餐的恋人炫耀这个荷包蛋的形状有多好看。
  傅呈钧永远忘不掉那个幸福夜晚,兰又嘉自我赞美时亮晶晶的目光。
  也忘不掉更久以前的夜晚,在无边月色里跑向他的陌生男孩,毫无矫饰的热忱邀请:“我弹钢琴很好听,真的,我保证你从来没有听过那样的音乐,你不会失望的。”
  他真的从未听过那样的音乐。
  也真的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所以,他就这样爱上了兰又嘉。
  无关习惯、利益,或是其他。
  他只是爱兰又嘉。
  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爱。
  可那句迟来太久的我爱你,却让兰又嘉哭得不能自已,被仿佛没有尽头的浓重悲伤吞没。
  于是傅呈钧怎么都做不到再重复一次了。
  这一刻,看着身旁满脸是泪,哭到抽噎的人,男人嗓音低哑,不再重复告白,而是温柔地唤那个动人的名字。
  “嘉嘉,有很多人爱你,就像你爱自己一样。”
  他动作轻柔又不容抗拒地捉住了哭泣的人胡乱擦拭眼泪的手,低声哄道:“所以别哭了,好不好?再哭又要弄掉睫毛了。”
  刚才他替昏昏沉沉的兰又嘉擦眼泪的时候,用了最小心翼翼的力道,才没有扯掉任何一根美丽脆弱的睫毛。
  曾经,兰又嘉会特意给他发消息,絮絮叨叨地可惜着洗漱时掉下的睫毛。
  听到这句话,兰又嘉条件反射般地说:“我早就不在乎它了。”
  傅呈钧轻轻点头,语气很认真:“但是我在乎。”
  泪流不止的人便怔怔地看他。
  忽然间,兰又嘉仿佛忘了哭泣,惶然地问:“……我是不是变得难看了?”
  那双很美的眼睛不安地闪烁起来,好像想要立刻找镜子确认这件事。
  傅呈钧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问得人心头无端地颤了颤。
  兰又嘉总是自恋的。
  他只能这样想。
  所以他很快诚实地回答道:“没有,你一直都很好看。”
  “但比起上一次见你,你又瘦了一点。是因为要上镜,没有好好吃饭吗?”
  说着,男人的视线扫过了一旁床头柜上半开着的塑料药盒,和散落在外的几粒白色圆形药片。
  “还是压力太大了,晚上睡不好?”
  他问:“嘉嘉,你一直在吃安眠药吗?”
  傅呈钧原本不会这样问。
  可这些日子里,钝痛不休的心脏搅得他无法入睡,又必须要最低限度的睡眠,来维持正常的生活和工作。
  所以,他不得不使用助眠的药物。
  也因此,在看到那些熟悉的白色小圆片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安眠药。
  傅呈钧记得,一个月前,自己贸然来访的那个雨夜,兰又嘉就在吃止痛药和安眠药,那时他被雨水诱发的惊惧折磨着,需要药物才能入眠。
  但最近几日天气晴朗,不曾下雨。
  他问得尚算平静,可听的人眸子里,却有一闪即逝的惊惶。
  “我没有,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仓促否认之际,兰又嘉好像终于反应过来,再一次要将他拒之门外:“傅呈钧,我没有让你来找我,我早就说过了不想见你——”
  “我没有动它,只是看到了……抱歉。”
  在解释的同时,傅呈钧定定地注视着身边人,低声问:“为什么不想见我?”
  那双宝石般的眸珠如此剔透洞悉,仿佛一切秘密在它面前都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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