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宋见风。
是在那次暗潮涌动的对话后,彼此间就再没有过任何交集和联络的昔日好友。
男人在短暂怔忡后,陡然意识到了什么,极为干脆地按下了接通键。
电话接通的刹那,他就凝声道:“宋——”
这一回,没有了安静的沉默,也没有了不着调的问候。
听筒那头的声音,甚至还要更快一步响起。
带着同样的浓重压抑,和同样的冲动焦急。
“傅呈钧!兰又嘉知不知道你以前有过一个弟弟?”
不待他回答,对方话音一顿,像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答案,又继续说了下去:“他不知道的,是不是?!你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这些事。”
这道往日玩世不恭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被谁听见。
可急迫又仓皇的语气分外清晰。
傅呈钧听见宋见风喃喃地说:“对,兰又嘉不知道闻野是谁,才会喜欢上他的,否则一定会跟他保持距离,免得被卷进你们俩的恩怨。”
这段嗓音低哑的喃喃自语,竟如一场澎湃海啸汹涌而至,在心间撞开无数惊涛骇浪,迅猛又暴烈地印证了那个刚刚冒出来的荒诞猜测。
“傅呈钧,那个年纪很轻,让兰又嘉很开心,正和他谈恋爱的人……原来你早就认识。”
“——是那个被你亲手赶出家门的弟弟。”
第81章
这天上午的十点零九分。
弥漫着淡淡噪音的电波里, 只有一瞬间的寂静。
低沉冷冽的嗓音很快响起,语气竟是一贯以来的理智冷静。
“宋见风,你现在在哪?”
“我在机场, 京珠机场, 恰好遇到了兰又嘉和孟扬,暂时没有看到闻野,闻野就是那个阿禹,我刚刚听见兰又嘉这样叫他,才想起来很久以前在光海的老宅看到过他的照片——傅呈钧, 你怎么还能保持这副态度?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
“嗯, 他叫傅闻禹,他们三个去机场干什么?他要带兰又嘉去哪?”
“……没有,他没有要带兰又嘉去哪, 是兰又嘉和孟扬送他来机场。”
这句之后, 又有短暂空白。
冷厉的嗓音再度响起时,似乎更加喑哑。
“你是说他要一个人出发?”
“对,孟扬是这么告诉我的, 说要去外地拿一个什么道具,但他现在人不在这里,不知道去哪了。”
“那兰又嘉呢?”
“什么?”
“兰又嘉,他还在不在你面前?”
与此同时,另一道电波穿过了偌大冰冷的机场,在空气中静静回荡。
“阿禹, 你是不是迷路了?怎么还没回来?”
“没有, 我不回来了。”
“……什么?”
“买了票才发现这趟航班时间很赶,马上就要起飞,所以我先去登机了, 正想跟你说。”
“你现在已经在飞机上了?”
“对,没能来得及跟你当面道别,对不起。”
空气同样空白了好一会儿。
清澈却茫然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没关系,反正你明天就回来了,用不用我来机场接你——”
“不用,你好好拍戏,我明天不会回来,一周后也不会。”
“……为什么,你要去哪?”
“去玩,去这个暑假本来该去的地方……其实我这次不是帮老魏去取道具,是我自己想离开剧组了。嘉嘉,一个月的时间好像太长了,我后悔了。”
“后悔?”
“嗯,我后悔那天答应你了,我能感觉到你没那么喜欢我。或许,我也是。”
“……”
“对不起,我可能是不知道该怎么当面跟你说,才选择了提前离开,好像有点不负责任,你想骂我就骂吧。不过,就这样结束其实也不错,反正离八月八号不剩几天了,对吧?”
说到这里,这道过分年轻的嗓音里染上几分熟悉的任性不羁。
听筒里溢出些许朦胧的杂音。
“空姐来催我关手机了,要起飞了。”
他最后说:“再见,嘉嘉。”
是带着些许笑意的认真道别。
电波骤然消散,通话到此结束。
鲜明顿挫的挂断音响起时,是一旁的孟扬先反应过来。
他听见兰又嘉说的只言片语,总觉得不太对劲,连忙问:“什么在飞机上了,闻哥人呢?”
握着手机满脸怔忡的青年因而回神,循声看向他。
却只茫然地摇了摇头。
孟扬愈发纳闷,心底渐渐卷起一种不安的漩涡,一晃眼看到不远处那道仍未离开的颀长身影,本能地转移话题道:“咦,宋哥还没去过安检啊,他好像也在打电话。”
说话间,同样刚结束一段通话的男人放下了手机,视线定定地朝他们望来。
这一天的日光格外强烈耀眼,模糊了那双桃花眼里涌动的情绪。
十点十二分。
孟扬看见宋见风向他们走来,耸了耸肩,似乎有些无奈:“看错航班,已经误机了,只能先打道回府——你们俩准备回剧组吗?顺路载你们一程?”
而兰又嘉看见孟扬笑了起来,说了些什么,视线随之望向他,显然是要征求他的意见。
宋见风也跟着望过来。
对上这两道或单纯或深邃的目光,兰又嘉恍惚地眨了眨眼。
接着,他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再一次拨出了刚才那个号码。
可听筒里只传出一道无法接通的冰冷机械音。
“对不起,你所拔打的电话——”
兰又嘉听了一会儿,动作有些迟钝地摁掉了这个电话。
然后才望向那两道始终静静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嗯,回去吧。”
说着,他露出一个平常的,像往日一样柔和的笑容。
十点二十分。
ja总裁办。
“傅总,查到了!目的地是国内,离越南边境很近的一座城市,这趟航班刚关舱门,还在排队等待起飞,应该来得及联系机组——”
“不用。”
“……不用阻止傅闻禹离开京珠吗?”
向来厌恶浪费时间的上司,没有再回答一遍这个重复的问题。
男人高大冷峻的身影逆着光,背后是一片剔透的玻璃窗,日光灼灼,令安娜看不清此刻他脸上的神情,只能听见他无波无澜,却显然不容置疑的沉淡声音。
就像平时在商务会议上那样。
“联系警方,告诉他们傅令坤经由越南偷渡回国了。”
安娜一时愣住,几秒后,立刻反应过来:“您是说,傅闻禹今天是去找傅令坤的?”
傅总这位昔日的堂弟,如今会出现在兰先生身边,果然不是巧合。
很可能是出自傅令坤的授意。
所以他们是一伙的,或许是出于某种对傅总的仇恨结成了同盟,但究竟要做什么……?
安娜还来不及彻底捋清思绪,找到这一连串意外背后的逻辑,就听见男人低沉喑哑的回答。
“嗯,傅令坤是回来报复我的,一定带了帮手回国,他的目标是兰又嘉。”
“而傅闻禹打算用自己的方式解决这个麻烦。”
薄而凛的唇线里吐出的字句始终平静,却令听者难掩震惊。
“我猜,大概是要杀了他。”
就像五年前那混乱至极的一天里,悔痛不已的闻婉华,在崩溃之际,举起利刃冲向了她眼中的罪魁祸首一样。
人生来是一张白纸,纸上最鲜明的色彩常常由至亲之人烙下。
傅呈钧在很多年前就明白这一点。
他也有一张这样被染成了灰蒙暗色的纸。
一直以来,他从未想过要改变这张纸上的色彩。
他全然认可这种色彩。
因为从爱而不得抑郁自杀的父亲,到自食恶果逐渐疯癫的婶婶,再到连丧两子一病不起的爷爷……甚至今日主动踏进深渊的堂弟。
他所见过的一切,都在反复证实这种色彩。
爱是一种危如朝露的自毁。
而爱的背面,那些可靠、坚固的东西支撑着他一路走到今天,令他鲜少陷入动荡的混乱,更令他从未真正尝到过溃败和绝望的滋味。
就像眼前的这一刻,占据支配地位的绝对理性,再次引领他迅速穿过迷雾,窥见了最关键的逻辑,找到了最高效的解决方案。
这是一条理智、正确的路。
从不曾将他引向过深渊。
“我明白了,傅总,我现在马上联系警方,只要跟着傅闻禹,就能找到傅令坤。”
短暂的震惊之后,安娜神情肃然,机敏又利落,像极了另一个此时远在光海的秘书。
话音落地,在格外紧绷的气氛里,傅呈钧却仿佛听见了另一道幻觉般斑斓的声音。
曾越过嘈杂电波,涌入他的耳畔。
——“那她一定让你觉得很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