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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法国人热情洋溢地拍拍他的肩膀,又说了一长串。
  他还是听不懂,姑且当作对方能听明白,很自觉地解释理由:“因为这是我的最后一站了,我喜欢这里。”
  ……但是,什么叫做最后一站?又为什么是这里呢?
  梦里的他其实不是很明白前因后果,梦也总是缺乏逻辑,他隐约想起某个遥远得宛如幻梦的邀约,便急匆匆地补充道:“有人承诺过我,要陪我来这里看雪的!”
  法国人听完,探头看了眼他的身侧,坏笑了一下,带着几分轻浮。
  那个笑容令他惶惶然地后退了一步,不自觉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
  ……是空的。
  他是一个人走到这里。
  没有人陪他来。
  等等,真的有那个承诺吗?
  不,没有承诺。
  也不要承诺。
  他是要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的。
  他已经跟很多人道过别,处理完了所有未尽之事。
  只差为自己选择一个心仪的终点站,度过最后的时光。
  他选中了这里。
  可他不会说法语。
  所以,明明此刻不是孤身一人,却连对方讲的一句话都听不懂。
  这比孤身一人还糟,因为不停叽里咕噜的法国人拦住了他的脚步。
  先前还为雪花雀跃的梦中人,霎那间难过起来。
  他很难过地想,自己为什么没有好好学法语呢?
  他记得自己是想学的,是学过的。
  只是后来又主动放弃了。
  为什么?
  ——他想起来了。
  是他担心克莱蒙误会,因为他追克莱蒙追得太积极热切,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别有所图,也怕不小心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商业机密,所以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学习这门对方自小就会的外语,努力忘掉了那些刚刚背下的单词和语法。
  去学法语是因为喜欢那个人,不学法语是因为更喜欢那个人了。
  他想,看来自己真的很喜欢克莱蒙。
  不过,克莱蒙是谁?
  ……他说不上来。
  于是兰又嘉更难过了,又难过又生气,不想再听外国人继续说鸟语,沮丧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手环抱着自己,把脑袋埋在了两膝间,像团孤零零的茧。
  忽然间,冬季寒冷的空气变得温暖起来。
  有人张开双臂,从身后偷偷抱住了他。
  耳畔也传来一道温暖的声音。
  那人有些得意地说:“今天不热吧?”
  这是冬天,怎么会热呢。
  不松手就不松手。
  干嘛问这么傻的问题。
  他这样想着,眼泪却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泪水滑过空气,滴落到那人的手上。
  那是一双很好看的,没有一点伤疤的手,指节修长,掌心无瑕。
  是想象中画家的手。
  画家的掌心分明尝到了他的眼泪,嘴上却说:“你没哭。”
  他顿时哭得更厉害了,抽噎着附和:“我没哭。”
  画家笑了:“嗯,骗子。”
  他就说:“对不起,是我骗了你。”
  画家说:“我那么喜欢你,你却瞒着我这么大的事。”
  他还是说:“对不起,对不起。”
  画家很不高兴:“对不起有什么用,除非你跟我回去,我才原谅你。”
  而他忽然难过到连眼泪都咸得要命:“可是我这次回不去了……等下一次吧,下一次我一定第一个就喜欢你,好不好?”
  画家问:“下一次?”
  他纠正:“下辈子。”
  画家还是不高兴:“要等那么久?太远了,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他只好继续说:“对不起,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画家的声音闷闷的:“你知道我不喜欢你说对不起。”
  他差点要脱口而出:“我知道,对——”
  画家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像是在用拥抱勒他:“你还说!”
  他刚哭过,竟又笑了,破涕为笑:“我没有,我是想说,对了,你想不想看电影?我们去看电影吧,你买的糖雪球还没有吃完,可以假装它是爆米花。”
  画家说:“不看,我讨厌看电影。”
  他纳闷:“为什么讨厌?我喜欢看电影。”
  画家学他反问:“那你为什么喜欢?”
  他说:“因为只要交出两个小时,就可以度过一段漫长又真实的人生,就像只相爱短短一个月,也仿佛并肩走过一生一世,对不对?”
  画家说:“不对,还没到一个月,所以我讨厌看电影。”
  这下是他不高兴了:“那我讨厌你。”
  画家不信:“骗子。”
  他更不高兴:“我很讨厌你,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画家的拥抱渐渐松开:“……真的吗?”
  他不耐烦地说:“真的,你走吧,别再烦我了。”
  画家就真的松开了手。
  一切温暖都像幻影消逝了。
  天气还是很冷,他看见身边落下了一阵纷纷扬扬的雪,是离开的画家变成的雪。
  在大片大片落了满身的雪花里,他小声同画家道别。
  他说:“对不起,别为我伤心。”
  雪花没有回答,也没有指责这声讨厌的对不起,毫不留恋地擦过他的发梢,融化成水。
  他总算能放下心来,安静地抬头看雪。
  视线余光里,其实立着一道颀长清俊的身影,仿佛在陪他一道观赏这片世间罕有的雪景,但茫茫大雪穿透了那人几近透明的身体,那人始终不言不语,没有同他说话,分明只是个如影随形的错觉。
  他只能装作看不见那个错觉。
  但雪花看得见他。
  小小的雪花飘进他的眼眶,像一滴最冰凉的泪。
  它滑过梦中人的眼角,悄然自颊边滑落,渗入别人为他细心掖好的毯角。
  这滴泪折射出浓郁如血的夕阳。
  和一个很美的、很遥远的黄昏。
  这片夕阳下,不止一个人昏然入梦。
  商务轿车的后座上,倚在靠背上不慎睡去的女人是被司机叫醒的。
  “安秘书?安娜!”见她恍然睁开眼,司机耐心道,“到地方了。”
  疲倦不已的安娜收敛神色,立即下了车。
  通过林秘书告诉她的那个名字,她逐渐查到了傅总那位堂弟的现用名。
  如今他随母亲姓,叫做闻野,是京珠财经大学金融系大二的学生。
  对方不在国外,甚至恰好就在京珠市读书,很有可能成为傅令坤的目标,所以按照傅总的吩咐,安娜立刻将这个消息告知了光海警方,由他们调动京珠警方协同调查。
  从昨天到今天,安娜几乎没睡,一直在找闻野的下落,但在疗养院和闻野家都没有找到人。
  如今正值暑假,学生们全都不在校,有的回家,有的外出旅游,踪迹不定,老师不知道闻野到底去哪了,也联系不上他。
  安娜综合了所有信息后,迅速做出了对方目前已经下落不明,而且仅靠自己无法找到人的判断,当即决定来一趟京珠市局,更正式地向警方强调这件事的紧急性。
  尽管傅总只说查到对方人在国内的话,就交由警方处理,但作为从昨天开始终于被交托了重要事务的新助理,她觉得自己应该把事情做到比上司要求得更好。
  鞋底敲击地面,响声清脆,几步路之后,女人的脸上已然褪去了所有疲惫。
  她脚步匆忙又不失气场地走进了京珠市局。
  同一片黄昏里,残阳透窗而入,将整间办公室染上一层薄红。
  高大冷峻的身影背对着窗户,沉默地坐在办公桌前。
  面前是一份助理先前送来的调查报告,由于时间仓促,报告很薄,但必要的信息一应俱全。
  男人的视线从纸页最上面那个全然陌生的名字处开始流动,最终落在大学院系那一栏上。
  良久,他松开这份文件,阖眼按了按眉心,似是感到无尽的疲累。
  灰绿眼眸闭上的瞬间,原本平静的面色,竟有一霎的苍白波动。
  但在瞬息之后,又恢复了正常,仿佛只是个幻觉。
  他继续面无表情地忍受着心脏处不明来由的疼痛。
  这是不用药物,也勉强可以忍耐的疼痛程度,能够正常工作,但已经影响到睡眠,他昨晚一夜未眠。
  按照疼痛等级划分,它大约在四到五级左右。
  而在两个月多前,疼到浑身发抖,翻箱倒柜找止痛药的兰又嘉,所经历的又是几级的疼痛?
  傅呈钧不知道答案,也无法估测。
  但他知道,那天的自己随手拿走了那盒兰又嘉找了很久的阿司匹林,没让对方吃。
  因为他发现这盒药过期了。
  当然不该吃过期的药物。
  可他却也没有给兰又嘉买一盒新的药。
  那天他冷脸离开的时候,兰又嘉还在觉得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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