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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这是十足的营业姿态,不含半分真心。
  或许也是有一点真心的。
  出现在那条被导演转发后,再也不能视而不见的帖文转发区里。
  纪因泓:我想,他觉得不会。 //@梅戎青:在想有朝一日自己会不会后悔。 //@拿相机的小文:谢雪的钢琴课。这一刻的陈老师在想什么?@纪因泓
  ——和不久前的她一样自以为是。
  指尖在屏幕上滑过,低头盯着屏幕的女人发出一声冷淡的嗤笑。
  仿佛已事先窥见了某种结局。
  这抹寒凉冷冽的笑容,令身边人侧眸望来,温声问:“怎么了?”
  梅戎青语气平常道:“没事,看到了一条推送,挺好笑的。”
  她没有解释更多,摁灭了手机屏幕,重新将视线移回到周遭的风景上。
  “怎么样,这内景布置得不错吧?烧了一千多万做出来的效果,基本都是货真价实的老物件,连地板都是一百年前的古董货。”
  随着她的介绍,探班访客的目光在这间充满了旧日气息的老洋房里静静逡巡着,直到停泊在客厅里最引人瞩目的那样物件上。
  “它也是古董?”
  男人修长清俊的指节轻轻按了下去。
  冰凉的琴弦在空气中拨弄出一个短促清脆的音符。
  “对,它也是,算是这间屋子里最贵的古董了。”梅戎青道,“但也最值得。”
  因为它等来了一个最好的钢琴师。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按捺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
  但彼此熟识多年的老友,仍然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笑道:“看来你对平日里弹奏它的那个人很满意。”
  梅戎青也笑了,随意点点头,没有多说。
  她不希望再多一道注视着那个人的视线了。
  何况,眼前人是她从小到大的朋友。
  真正的朋友。
  “看得手痒了?我还记得小时候那会儿,整个大院里数你最有音乐细胞。”
  梅戎青扬了扬眉,鼓动道:“要不要上手试试?放心,弹不坏。”
  她话音刚落,原本在雪白琴键上流连的指尖,却松开了。
  “我已经很久不弹钢琴,恐怕都忘光了。”对方摇摇头道,“早就只懂听,不懂弹了。”
  “只懂听啊……”梅戎青重复着他的话,忽然轻叹一声,“说起来,还真有支曲子想给你听听。”
  她到底是没忍住心底淤积已久的情绪。
  毕竟,这是她最能聊得来的一个朋友。
  她从钢琴背后的柜子里翻出一张藏得很好的崭新唱碟,走向不远处的老式留声机:“是首爵士即兴,你以前总爱放这类曲子,你妈就老是抱怨听得快睡着了。”
  “嗯,她到现在都听不惯爵士,说只适合失眠的时候听。”
  男人目光定定地看着那张黑色碟片被小心地放入唱机,语调依然平静:“它看着不像是古董。”
  “对,不是。”梅戎青说,“是当代作品,我在一场晚会上偶然听见的,印象很深,回来就把录音刻成了碟,有时候会拿出来听。”
  “晚会?”
  好友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似是好奇,又似是了然:“那它一定是支很美的曲子,才让你在整个嘈杂的夜晚里,唯独对它念念不忘。”
  “是啊,很美。”
  她目光很深:“它是我听过最美的钢琴曲。”
  伴随这声轻轻的感叹,唱针拨下,轻微的噪点之后,流泻出清晰明亮的乐声,扣人心弦。
  第一个乐段是浪漫的。
  浪漫又轻盈,仿佛一个徐徐展开的节日夜晚,窗外雪花飘零,屋里暖意正盛,玻璃晶莹剔透,映照出窗边人眼眸中灿烂柔软的情愫。
  那是爱情的开始。
  初次听闻的陌生乐曲,似曾相识的结构调性,一如既往的浓郁感情……
  这是兰又嘉演奏的钢琴即兴。
  也是兰又嘉最想要的爱。
  美丽的,胜过一切的爱。
  ——“嘉嘉,你实现心愿了吗?”
  ——“实现了,两年前就实现了。”
  渐渐地,浪漫的乐段开始有了偏差。
  郁然的悲伤一点点浸没了欢欣。
  雪越下越大。
  雪花不再轻盈,叫人举步维艰。
  沉重得近乎绝望。
  ……那个心愿没有实现。
  那天的兰又嘉骗了他。
  午间光线明亮的老洋房里,钢琴声如水流淌,听众默然而立。
  日光掠过单薄剔透的镜片,几乎快要遮不住镜片之后那份浓郁得宛如实质的情绪。
  幸而另一个听众此刻也在走神,或许是想起了那场难忘的晚会,所以没有察觉身边人的异样。
  程其勋知道这是哪场晚会。
  是他已经抵达礼堂门外,却因为另一道身影的到来,没有入场便转身离开的那场晚会。
  是兰又嘉的毕业晚会。
  兰又嘉邀请过他去听。
  所以他本该在场亲耳聆听这首钢琴曲的。
  他应该更早听到这首钢琴曲的。
  这首情绪越来越悲伤的,充斥着浓重绝望的钢琴曲。
  将人一点点拽进了一个无法呼吸、更无可挽回的末日。
  不止关乎爱的凋亡。
  是漫天蔽野、不见明日的彻骨绝望。
  ——“我很想去看你的毕业晚会,但那几天我要出差,不在京珠……”
  ——“好吧,没关系,我原谅你。反正听不到我弹的钢琴,有损失的是你。”
  ——“嗯,我现在就开始遗憾了。”
  现在,弥漫在程其勋心头的远远不止是遗憾了。
  还有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强烈不安。
  那天在街角桂花树下偶遇的青年笑着对他说了谎。
  一个又一个,连心理医生都无法察觉出来的、半真半假的谎言。
  兰又嘉分明再一次与爱擦肩而过。
  他和傅呈钧的关系已然破裂了。
  却出于某种原因,极力掩饰着这件事。
  而且,他的生活中出现了一个自己无法解决的棘手难题,棘手到了潜意识会驱使他向人求救的程度——甚至是向昔日依恋过,后来又主动回避的心理医生求救。
  可医生竟然没能察觉。
  ——“程叔叔,一件很痛苦、很大概率会失败,但在别人眼里应该要做的事,和一件要轻松和快乐许多、但会被规劝不该这么做的事,我应该选哪一个更好?”
  ——“选能让你觉得快乐的。”
  当时的程其勋真的相信了那套关于毕业季迷茫的说辞。
  也是真的希望对方快乐。
  无论兰又嘉想要做什么,想要拥有什么,即使是希望彼此共度的岁月被彻底尘封,医生再也不会出现在昔日病人的生命中……程其勋都会竭力满足。
  只要他快乐。
  只要他过得幸福。
  而这一刻,所有关于那种遥远幸福的想象在霎那间碎成齑粉。
  站在这栋初次到访的美丽旧屋里,空气中满溢着温暖灿金的阳光,身边是或许昨日才被兰又嘉亲手触碰过的古董钢琴,耳畔流淌着两个月前对方即兴创作的爵士钢琴曲……
  程其勋已经很久没有同他这样接近过。
  也很久没有如此清晰地看见,摇摇欲坠的深渊近在眼前。
  那一天的他,究竟在回答一个什么样的问题?
  那段时间的兰又嘉,到底经历了什么?
  第75章
  唱碟渐渐读到了结尾, 动人心魄的乐声如幻影消逝。
  空气里只剩轻微的滋啦声,老旧的唱针仍在拨动碟片。
  黑色唱片静默地旋转着。
  如同一方涌动扩散的漩涡。
  梅戎青出神地看着这片难以言喻的漩涡,过了好一会儿, 才稍稍平复了波澜的心绪。
  她抬起头, 看见身旁的好友似乎一脸怔然。
  便笑起来:“怎么样,很美吧?”
  她知道程其勋一定能听懂,也会欣赏这支曲子。
  毕竟这位儿时玩伴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对爵士乐有着相当固执的偏爱——无论同龄人是正在听青春叛逆的摇滚乐、通俗抒情的流行乐、还是彰显品味的古典音乐,他的音箱里总是盛满了会被母亲抱怨催眠的爵士乐, 几乎都是不知从何而来的, 世界各地的爵士乐手们现场即兴演奏的录音。
  而且,它们往往只会被播放一遍,一遍之后, 就会消失在播放列表里, 再也不见天日,除非那是一支美得惊人的曲子——梅戎青同他并不是朝夕相处,当然无法完全验证这个规律, 但她对此深信不疑。
  因为在她某次随口问起对方,为什么独独偏爱爵士即兴,不听点其他音乐的时候,比她要小几岁的年轻男孩穿着中学校服,肩头挂着一个沉甸甸的书包,告诉她的答案却轻盈得像一阵风。
  “因为它是灵魂发出的声音。”他说, “音乐很无聊, 只有这种声音还算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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