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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月色静静透进书房的窗,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份刚刚传来的紧急文件,一如既往。
  耳畔是一道喋喋不休的清澈嗓音,也一如既往。
  ——“呈钧, 天气预报说博茨瓦纳又有地方快下雪了, 可不可以陪我去看雪?你答应过我的。”
  他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因为今年很忙,没有时间。
  ——“明年?……傅呈钧,我想今年去非洲看雪, 你陪我去, 你可以在酒店里工作的,好不好?”
  撒娇般的尾音令他有极短暂的动摇,但很快就再一次拒绝了。
  因为富安的事相对棘手,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需要待在光海。
  ——“傅先生,那你七月份有空吗?”
  第三次,他不再直接拒绝,只觉得诧异,反问对方:非要这段时间去?
  其实那一刻他在想, 从京珠出发, 经转后抵达哈博罗内的总航程是二十个小时,往返即是两天,加上一天的停留观光, 这趟总计三天的行程,或许能从仍然忙碌的七月挤出来……
  而在这个念头彻底明晰之前,那个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
  ——“嗯,但是你不去也没关系。我不会再问了,我可以跟别人一起去,也可以一个人去。”
  青年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半分失落和沮丧,仿佛先前的反复追问,只是一时兴起。
  所以,他就真的没有放在心上,放下了这个尚未得到充分考虑的行程计划,转而问起更关心的事。
  ——“你刚才叫我什么?”
  ——“傅先生。以后我可以一直这样叫你。”
  后来,他真的这样做了。
  在那个宛如热恋的甜美夜晚,兰又嘉第一次重新叫起了这个生疏得如同初识的称呼。
  也是最后一次,用那样充盈着幸福、憧憬的语气同他说话,柔和却执着地向他提出一个邀请。
  可他始终没有答应。
  所以,在两个月后的今天,当傅呈钧终于再一次听见那种久违的、令人想念的语气响起。
  说的话却是:“我爱上别人了。”
  “就像以前喜欢你一样喜欢他。”
  “总有一天,我会彻底忘记你。”
  “你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我不再需要你。”
  “我更喜欢未来的日子。”
  “傅呈钧,把我留在过去吧。”
  这一刻,明明不喜欢回首的男人恍然地想,今天是三十一日。
  是七月的最后一天。
  他彻底错过了那份反复执着的邀请,再也来不及安排一趟在七月去遥远南非看雪的行程。
  他竟将那个平凡夜晚发生的点点滴滴,都记得那么清晰,犹在眼前。
  这的确不像他。
  兰又嘉一直很了解他。
  而他多少也是了解兰又嘉的。
  傅呈钧知道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言不由衷的人。
  所以如此郑重其事说出来的话,当然该是发自内心的。
  爱上别人是真的,不爱他了也是真的。
  现在的幸福是真的,对未来的憧憬是真的,放下了过去也是真的。
  可傅呈钧又觉得,他似乎有些不了解自己了。
  因为他的脑海里忽然冒出来了一个隐隐让人心慌的念头。
  一个毫无来由的猜测。
  ——兰又嘉在哭吗?
  明明那道清澈动听的嗓音里没有一丝哽咽。
  所说的话也没有半分异样。
  他没有任何足以得出这个猜测的证据。
  可这个念头偏偏在脑海里生根发芽、挥之不去。
  傅呈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很奇怪,他想。
  他曾经从来不用这个笼统轻率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感受。
  因为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奇怪的东西。
  没有虚无缥缈的运气,更没有不可思议的巧合。
  万事万物,都有历历可辨的逻辑。
  和有条不紊、顺势掌控的秩序。
  而这一刻,他只是想,太奇怪了。
  一切都太奇怪了。
  兰又嘉突兀打来的这个电话很奇怪。
  从会议室失态离开的自己很奇怪。
  电话挂断后,浮现在脑海中的无稽猜测和莫名恐慌更奇怪。
  最奇怪的,是胸膛里那颗忽然间被疼痛啃噬撕咬的心。
  原来在没有任何疾病侵扰影响的健康状态下,人的心脏是会蓦然作痛的。
  会被一种真实的、剧烈的疼痛深深缠绕,如附骨之疽。
  多荒谬。
  同样是在这个瞬间,他好像又多了解了兰又嘉一点。
  傅呈钧真正理解了他为什么会因为一段早该如幻影般淡去的往事,在每个雨天都陷入真实的颤栗和疼痛。
  也理解了曾经的他为什么会随身携带——
  “傅总!”
  身后蓦地响起一道急促忐忑的呼喊。
  和一阵清晰鲜明的脚步声。
  在顶头上司无故离席,整个会议室陷入茫然议论之际,安娜只愣了几秒钟,就迅速替自己的老板补上了那句会议暂停,又在安抚众人后快步追了出去。
  可她没赶上这部已然关门的总裁专用电梯,便只能在焦灼的注视里,盯着电子显示屏上的数字一路下行,最终定格在负二层。
  是傅总平时常用的停车层,但此刻司机应该并未在那里待命。
  反应极快的新任助理搭乘另一部电梯下楼,期间脑海中盘旋着无数疑问。
  到底是谁的电话,能让在里昂先生面前也淡然沉静的男人,显露出这么冲动的一面?
  或者说,电话那头究竟传来了一个什么样的消息?
  很可能是个影响非常重大的坏消息……与公司有关的坏消息。
  她能及时赶到停车场,追上傅总吗?
  如果不能,她是否要主动联系傅总,以便随时候命?
  还是说,她应该先向林秘书汇报这个突发状况?
  电梯门开启,心神凛然的安娜大步跑进了光线昏暗的停车层,视线于四下逡巡。
  起初,她听到了一阵被室内回音放大的脚步声,和隐约的说话声,立刻循声追过去。
  可渐渐地,脚步声消失了。
  那道低沉沙哑的嗓音也随之淡去,不再回响。
  地下封闭的空间变得分外幽冷沉寂。
  匆匆追来的助理因此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到处寻找的目光也变得小心犹疑。
  直到她越过一部部安静停放的轿车,终于看见了那道被灯光拉长的倒影。
  没有温度的白炽灯光,无声地覆过男人宽阔的肩膀,像一阵终年不化的积雪,冻结了这道向来充满压迫感的高大身影。
  他整个人凝滞在原地,单手执着手机,冷白的手背上青筋起伏,攥得很用力,仿佛那通将他唤走的电话还在持续,可逐渐走近的助理分明听见那里面传出一阵规律的机械提示音。
  那双本该如宝石般冰冷无机质的灰绿眼眸,竟如熔岩滚沸,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浓重情绪,见之心惊。
  以至于安娜一时间里顾不上任何考量,脱口而出道:“傅总!”
  她慌张问候:“您还好吗?”
  被积雪冻结的身影循声回眸,光影变幻了落点,彻底显露出那张往日漠然俊美的混血面庞,那份异样便更明显了。
  男人的面色很苍白,一种仿佛极力忍耐着什么的苍白压抑。
  就像正在受某种病痛折磨。
  见状,安娜瞬间抛开了先前的种种猜测,转而问道:“傅总,您身体不舒服吗?需要送您去医院吗?还是叫医生过来?”
  她没有听到上司的即时回应,短暂思索后,立刻列举出更多可选项:“或者,您是不是忘拿了什么药物,需要我马上去取吗?”
  林秘书没有跟她提及过任何类似的情况,但她仍然问了。
  因为这或许被归在了私事的范畴内,一种需要更多信任才能得知的私事——
  骤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阿司匹林。”
  她听见男人的声音异常低沉,甚至带着一种痛苦的喑哑。
  “阿司匹林?”
  安娜怔了一下,迅速点头应下:“好的傅总,我马上去取,您办公室里有吗?还是我直接去药店买?”
  她知道这是种解热镇痛的常见药物,任何药店都有卖,公司大楼旁边就有药店,从这里跑过去只要三分钟——和搭乘电梯往返一趟总裁办公室,耗时差不多。
  所以,即使上司没有回答这个二选一的问题,安娜也当机立断做出了决策。
  “傅总,我现在就去药店,应该七八分钟内能够回来。”
  可就在她将要转身之际,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用去了。”
  安娜蓦地停下脚步。
  视野里的那道身影,看上去仍然压抑着某种痛苦,面色始终苍白,语调却逐渐恢复了往常的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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