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原来,那个叫兰又嘉的幸运新人,即将拥有的远远不止是几支为他量身定制的广告。
他将要拥有的,是许多人梦寐以求,却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得到的盛大光彩。
而他什么都不用做,已有人为他规划好了一切,只要摊开掌心,就能在瞬息间拥有整个世界。
何其幸运。
所以,为什么是他?
他和眼前这个成名至今没有传出过任何花边新闻,私生活空白到了近乎传奇的奢侈品帝国掌权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一次,安娜同样没有机会失神太久。
因为蓦然间,她听见了男人没什么情绪的平静声音:“刚才的反应还算快。”
不像是批评,更像是赞许。
但安娜仍然语气慎重地承认了错误:“对不起,傅总,以后我会注意。”
无论两家公司高层之间有着怎样的私交,作为普通员工,她的一举一动必定牵系着公司的声誉,某种程度上,更象征着己方上司的眼光和形象。
道完歉后,她见男人已经回过身来,不再对着窗景兀自出神,便紧接着道:“傅总,林秘在大约一刻钟前打来过电话找您……”
她没有忘记林映交代过的事,在与里昂先生的会面结束后,要第一时间请傅总查阅私人邮箱。
傅呈钧听到这句话后,也的确如她所想,很快拿起手机,打开了邮件。
修长指尖在轻缓滑动后便静止下来,像是在查看图片,又或许是文件。
总之,那应当是件重要且紧急的事。
可出乎安娜意料的是,男人的面色始终没有任何变化。
明亮的屏幕光在那双灰绿眸子里反射出朦胧的光彩,一片漠然。
似乎早已对林秘书通过邮件传达给他的事有所预期。
所以,应该可以继续问下一件事了。
她这样想着,稍作等待后,在耳畔绵延不休的雨声里,再次主动开口道:“傅总,您今天接下来的日程安排,需要做调整吗?”
傅呈钧没什么犹豫地回答了她:“不用。”
也正是在这道话音出口的那一霎,安娜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并非毫无变化。
男人依然面无波澜,唯独声音变得很冷。
冷得像一片倏地凝结成冰的翠湖。
令人骇然心悸。
窗外细雨淅沥绵密,不止不休。
而他嗓音极沉,仿佛正压抑着一场更汹涌暴烈的雨。
“至少在今天,不用。”
第66章
兰又嘉从绵长的睡梦中醒来时, 涌入耳畔的只有一片寂静。
他难得睡了一个安谧的好觉,睡得很沉很沉。
以至于睡醒之后,茫然地望着光线黯淡的空气, 以为自己尚在梦里。
因为身上一点也不疼。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 也许是一周前,也许是半个月前,他已经彻底用不到闹钟——找不到来由、遍布四肢百骸的剧烈疼痛,会把他从每一场日渐珍贵的睡眠中惊醒。
醒来时大多已汗水淋漓,先颤栗着去摸索放在床头的药盒, 仓皇吞下止痛药后, 等药效上来,驱走那阵彻心彻骨的剧痛,整个人渐渐有了一点力气, 才能强撑着起来, 去浴室洗掉满身狼狈。
当一切恢复到什么也没发生过的平静,太阳往往都还没有升起,窗外仍是一片凄静的浓黑。
所以这次不是被疼痛惊扰的自然睡醒, 美好得像个梦境。
正日渐衰败着的躯壳变得很轻,轻得像一片没有忧愁的云。
好幸福的梦境。
蜷缩在被窝里的青年这样想着,连眨眼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把自己眨醒。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梦境。
他先看到了天花板上老式繁复的吊灯、拉拢的呢料窗帘、木纹斑驳的衣柜……是民国时期的装饰风格。
他梦到了片场。
似乎就是在影片里作为陈易秋家出现的那栋老洋房。
兰又嘉记得这个房间,拍摄时不会带到,平时被工作人员当作杂物间在用, 偶尔也会作为演员的临时休息处。
此时房间角落里仍堆放着不少器材杂物, 看上去乱糟糟的。
……好写实的梦。
但这个梦里也有缺失逻辑的虚构之处。
青年的目光惊奇地扫过整个房间的风景,最终停泊在了离自己很近的地方。
有人伏在床边,像是在守着他睡觉的时候, 也被睡意侵袭,不小心睡着了。
那人原本是坐在地板上,此刻上半身伏在床边,看不到正脸,只露出一截线条硬朗的小臂,和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兰又嘉就想,他还梦到了闻野。
因为这个发型实在很好辨认。
还有掌心烙刻着的独特痕迹。
室内光线昏暗,耳旁弥漫着轻轻的呼吸,对方睡着了,所以整个人的姿态都是放松的,自然搭放在床边的手微微松开,掌心恰好对着他。
兰又嘉安静地看着那两道横亘在皮肤上的深深疤痕。
片刻后,他屏住呼吸,掀开自己身上盖得很严实的被子,探出手——
轻轻地挠了一下对方掌心的疤。
接着立刻缩回手,闭上眼睛,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几秒之后,那双极明媚的眼眸才悄悄睁开一条缝。
闻野没醒。
在梦里作乱的人忍不住扬起了唇角,几分庆幸,几分得意。
于是他再一次伸出了手。
白皙单薄的指尖如同一根羽毛,在泛着粗糙热意的掌心纷飞飘零。
像幼稚的恶作剧,又像温柔的安慰剂。
专心凝视着床边恋人的青年一边捣乱,一边在心里感叹,这是个幸福安谧的梦。
紧接着,他有些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好像还做了另一个梦。
那个梦从一场突然被雨水中断的戏开始,有人叫了他的名字,接着,他见到了……
“嘉嘉?”
耳畔蓦地响起略显沙哑的熟悉声音。
带着一点刚刚睡醒的昏蒙困倦。
兰又嘉立刻动作熟练地缩回了手,闭上眼睛。
如同先前的预演那样。
闻野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掌心仍残留着密密麻麻的痒意,而刚刚还满眼笑意的人,正当着他的面假装睡觉。
他愕然片刻,忍不住笑了起来。
心头刹那漫过一阵更难消散的酥软痒意。
“我已经看到了,你收回去也没用。”
渐渐清醒过来的人说。
“没有,你在做梦。”
闭着眼睛装睡的人答。
闻野下意识反驳:“你才在做梦。”
没想到眼前人竟应得理直气壮:“我本来就在做梦。”
“……”
闻野一时无言,茫然地看着他。
看着他睁开眼,睫羽微微颤动,目光清澈含笑:“你在梦里怎么是一副呆呆的样子?”
闻野总算意识到了什么,好笑道:“呆的人到底是谁?”
说着,他直起腰,抬手揉了揉趴得有些酸痛的后颈,问仍窝在床上的人:“还困不困,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这一觉应该睡得很长、很好,因为嘉嘉的面色看起来不错。
那他之前冒着吵醒对方的风险,小心翼翼地把人抱进房间的举动是正确的。
床总要比沙发舒服些。
“或者你饿了没有,想吃什么?”
与此同时,闻野正要去拿口袋里的手机,想看看现在几点了。
却因为眼前人骤变的神情,停下了动作。
兰又嘉似乎从他的这串问候里察觉到了什么,有些难以置信地问:“我不是在做梦?”
闻野在回答这个问题时,还是笑着的:“当然不是,我们俩都没有在做梦。”
可很快,他看清了对方眼底忽然汹涌的惊惶无措。
像失去了一样能隔绝一切忧虑的保护壳。
始终守在一旁的年轻男生顿时敛去了笑意,也不知所措起来:“嘉嘉,怎么了?”
他听见兰又嘉用很轻的声音问:“……前面真的下雨了?”
闻野点点头,迅速瞥了眼一片宁静的窗帘处。
“但现在应该停了,别害怕。”
然而,在话音落地的一刹那,他就后悔这么说了。
因为他看见了那双眼眸里愈发浓重的惶恐不安。
闻野终于反应过来,兰又嘉恐怕是把下雨后发生的一切都当作了一场梦,连此刻也是梦境。
一场与现实全然无关的梦。
所以,连笑容都比平时更快乐和轻盈。
……他该否认的。
他不该让嘉嘉从美梦里醒来。
他不想看见他哭。
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在昏暗室内显得分外晶莹,几乎将有眼泪掉下来。
满心懊恼的闻野攥紧了掌心,本能地道歉:“嘉嘉,对不起,我——”
他在想,现在改口撒谎还来不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