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原来傅总是在乎兰先生的。
甚至可能是爱着对方的。
是包含着残忍惩罚的爱。
也是曾经深陷其中的人最想得到的爱。
可是……
“已经没有意义了。”
梁思恍然惊觉,对如今的兰先生来说,这其实是一件多余的事。
——“梁思,别再做多余的事。”
这是他从自己至今都捉摸不透的傅总身上,学到的最确定无疑的一件事。
夏日森然炙烤着大地,在一家顶尖奢侈品集团亚太分部担任总裁助理的年轻人,拿着那叠工作需要的文件,走出医院,返回公司。
一路上,他在网上搜索一种初次听闻的恶性癌症,进公司打卡时已经迟到了很久,整个上午都神情恍惚。
但老板比他来得更晚,脸色也比他更难看,身上透出一种罕见的浓郁疲态。
老板一来就叫他去了办公室。
于是助理敲门进去,递上早就准备好的报告,汇报自己都做了哪些调查。
“我想,除了有一点低血糖,兰先生的身体应该很健康。”
他面色冷静地说完了自己从中得出的结论,望着面前正在翻看报告的上司,最后一次问:“傅总,您需要我再去查别的吗?”
片刻后,他听见那道很熟悉的回答,在自己异常鲜明的呼吸声里响起。
“不用了。”
男人的声音里有一贯的干脆和冷凝。
他似乎听到了自己最想要的那个结果,压抑至今的神色有短暂的放松,也就没有计较助理的多事,语气称得上温和。
“周末辛苦了,你放两天假,回家休息吧。”
“谢谢傅总,那我先出去了。”
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的助理像是笑了笑,旋即转身离开。
关门声轻响。
屋里顿时只余一片寂静。
不再令人觉得窒息的寂静。
落进室内的夏日阳光,渐渐有了温度。
温暖的光线铺满了手边这份白纸黑字的调查报告。
直到这一刻,男人才终于敢放下高悬了两日的心,真正地松了口气。
在对他而言格外漫长冷峭的二十八年人生中,傅呈钧从未感到如此强烈的庆幸。
幸好,还有机会重新开始。
第33章
六月二十三号, 夏至已过。
距离《晚秋》剧组开机还有三天。
上午十点,位于京珠市郊的云县,日光正盛。
富有民国风情的建筑丛里, 一片忙乱景象, 路边停着一辆货车,工人们来回忙碌着,合力卸下刚刚运来的道具。
尘土漫天纷飞,留着一头齐耳短发的中年女人倚在老洋房外的围墙边,指间夹着一根刚点燃不久的烟, 听着耳畔手机里传来的声音。
“……是个年轻人来问的, 大概二十五六岁,我让人从监控里截了张照片,一会儿传给你?我听说他还跑了好些医院, 专门就打听那一个人。戎青, 你看要不要我帮你去——”
“没事,不用,我管他是谁。”
梅戎青单指叩了叩烟灰, 语气里透着漫不经心:“幸好我动作快,先让你帮我处理了,这次谢了啊。”
“谢什么,你还跟我客气,你这次要在外面忙多久?有空就来家里吃饭啊,我爸也说好久没跟梅伯伯下棋了……”
梅戎青盯着旁边搬动道具的工人, 跟特意打来电话通知她的人寒暄了几句, 时不时朝旁边叮嘱:“动作轻点啊!屋里那老古董地板脆得不行,一用劲就要裂。”
电话那头的人很快知趣地道了别。
而她挂掉电话,看着路边这辆已经搬空的货车, 眉头拧起,提高了声音喊:“老魏呢!”
屋里顿时探出一个满头是汗的脑袋:“在在在!怎么了梅导?”
“怎么才运过来这么点东西?你上回给我的图里可不止这些。”梅戎青的表情不太好看,“又要说来不及?”
负责整个美术大组的老魏面色一苦:“这时间实在是有点紧,标准还特别高,整个道具组都在加班加点赶工,几个老师傅已经叫苦连天了,确实是做不完,真做不完,上回也说了边拍边做嘛……”
他说得情真意切,梅戎青却毫无动容,没好气道:“人手不够是吧?给你加预算行不行?能不能够?”
“我不是这个意思……”老魏搓搓手,露出一个有点赧然的笑,“咳咳,加多少啊梅导?”
“你就这德行!”
梅戎青白他一眼,懒得计较,语气利落道:“先列个单子给我,还要多少人,多久能做完,一条一条全给我写清楚了,一天都不能再拖。”
“行,我马上去弄!”说着,老魏回了回头,又喊她,“对了梅导,你进来看一下,这块景可能还是得调整——”
梅戎青脚步没动:“等会儿,我先打个电话。”
指间的香烟尚未燃尽,刚刚接到的那个电话也仍盘旋在心头。
有人在查兰又嘉的就诊记录。
虽然这次是她快了一步,没让对方查到,但多少有点运气成分在。
运气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梅戎青思来想去,始终有点不放心,低头滑动着手机屏幕,从通讯录里翻出一个很靠前的名字。
等接通以后,她连招呼也没打,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你确定军区医院不会泄密吧?”
这问题起得突兀,但电话那头的人却并不显得惊讶。
透过淡淡的电波底噪,传来一道温润清朗的男声:“不会,怎么了?”
“没怎么,未雨绸缪一下。”梅戎青说,“就算有人用手段去查,也查不到吧?哦,像你这种的除外。”
“我这种的?”
那人跟着重复一遍,似是有几分无奈:“放心,我不会去打听,尊重你的隐私。”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可靠笃定,梅戎青还真的放下心来,神情一松,随意闲聊起来:“干嘛呢,今儿不上班了?难得看你接电话这么及时。”
“今天周一,人不多,这个点刚好没有预约。”
她听得咋舌:“不是,我说你这破班还上出瘾来了?居然上了快十年都没腻,真有你的。”
对方淡定道:“可能是有瘾,毕竟这份工作还是挺有趣的。”
“比如呢?别人到底都找你做什么稀奇古怪的忏悔了,给我提供点灵感?”
“恐怕不行。”那人轻声笑了,“也要尊重来访者的隐私。”
“……得。”
话头被堵住的梅戎青猛地吸了口烟,笑着调侃:“现在我信你能替我守好秘密了。”
对方的语调始终温和从容,听到她抽烟的动静,声音更柔和了些:“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打住啊!我可不是你的病人,少拿那套审我。”梅戎青很是警觉,当即反驳道,“我这是太兴奋了,需要释放一下,这一阵实在没空,不然就回来找你喝酒了。”
“抱歉,我的问题。”男人便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还没跟你说过吧?三天后就开机了。”
梅戎青的语气里有种显而易见的迫不及待:“而且前段时间我找到最适合演谢雪的人了,等到时候做完粗剪,第一个给你看,你一定也会觉得惊喜。”
“说真的,我有预感,晚秋会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一部戏,无论以后还拍不拍戏、再拍什么,都不可能超越这部戏对我的意义了。”
因为她在筹备晚秋的时候,侥幸遇到了一个与电影主角分外贴合,亦有着相似命运的人。
更幸运的是,对方愿意将生命最后时光都交付给一部戏,和她一样是个孤注一掷、不顾旁人眼光的疯子。
这是真实人生的惨淡悲剧,却也是虚构故事的莫大福气。
创作者的一辈子里,能碰到一次这样的奇遇,注定永生难忘。
梅戎青的心潮澎湃溢于言表,电话另一端的人耐心听着,温声道:“恭喜,那一定会是部最让人难忘的电影。”
他并没有多问,话音里却有分量十足的诚恳真挚,令才华与偏执兼具的女导演听得眉目愈发舒展,眼神灼灼:“它一定会是!”
身后又响起剧组成员喊梅导的声音,她刚好抽完了一根烟,抬脚碾灭橘色光点,对电话那头道:“行了,你忙吧,我这儿也还有一堆事要折腾。”
“先挂了啊小程。”梅戎青心情很好地同老友道别,“有空就过来探探班,酒管够,到时候我带你见见那小孩,你也会喜欢他的。”
听筒里最后传来的,是程姓男人带着淡淡笑意的温雅嗓音,如碎玉落清泉。
“好,下次见,青姐。”
中午一点,京珠市某酒店,位于走廊尽处的一道房间门被敲响。
房门被打开的那一刻,门外压低了鸭舌帽檐的年轻男生,低声道:“你叫我过来干什么?不是说最好别见面——”
不耐烦的话音在他看清了门内人的面孔之后,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