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兰又嘉蹙了蹙眉,正想说些什么,听见身后的方向传来一声讥讽的冷笑。
很轻,但足够清晰。
像是连旁观者都嗅出了那种不够聪明的盘算。
还在滔滔不绝的人脸色一僵,略显难堪地闭上了嘴,又胡乱说了些什么为自己打圆场,才悻悻走开。
兰又嘉看着他的背影,没什么表情,只是在想,原来除了自己,还有别的观众没走。
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竟再一次和那抹耀眼的灿银不期而遇。
唇齿间正有甜味弥漫的青年蓦地怔住。
舞台已经收拾得差不多,有人关了大灯,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离开,话音絮絮。
“今天有种被梅教授隔空夸了的光荣感……挺好,我突然开始期待汇演那天了。”
“我早就在期待了,咱们班的实力真的可以,这部戏的剧本也不错,就是独白写得差了点,尤其是表达心动那部分,啧,只有那一段我差点丧失信念感,真是说不出口,编剧能不能跟——”
有学生小声抱怨着这出毕业大戏的台词写得不行,将爱情编排得矫揉造作,旁边就有相熟的同伴忍不住笑了,接话道:“又要拉《恋爱的犀牛》出来了是吧?”
“怎么了?人家就是很会写内心独白,把怦然心动写得特别到位,我翻来覆去看过好多遍,都会背了。”
“嘁,你背一个我听听?”
“你还别不信,听着啊。”
于是他们笑着结伴走出剧院,交错的脚步声里,散落着那部经典爱情话剧的开场白。
“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一眼望去满街都是美女,高楼和街道也变幻了通常的形状,像在电影里……”
时间仿佛在这间灯光昏暗的剧场中凝固了。
空气里静得只剩流光皎洁的独白。
“你就站在楼梯的拐角,带着某种清香的味道,有点湿乎乎的,奇怪的气息。”
几排座位之外,头发很短的男生穿着灰色卫衣,下颌线条利落英挺,浓黑的眉毛有很好看的形状,透出几分桀骜,他有一双光彩炯然的眼睛,瞳仁极黑,意气浓烈。
“擦身而过的时候,才知道你在哭。”
这一次,室内光线幽暗,兰又嘉反而终于能够看得清。
原来除了耳骨上的银色耳钉,那人的耳垂处还钉着一黑一银,冰冷的金属贯穿了温热的皮肤。
同一时间,自己掌心里褶皱微凉的糖纸,正被体温熨热。
“……事情就在那时候发生了。”
他在看着他。
他们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第20章
这是一个格外漫长的黄昏。
一千多公里外, 光海市。
天边染满红霞,空气中弥漫着海风的潮湿咸涩,大门外有轿车停下的动静。
被声响惊动的老人匆匆赶来, 看清楚来人之后, 语气很是诧异:“阿钧回来了?”
身材高大的男人踏着夕阳走进傅家老宅,颔首道:“章叔。”
他嗓音沉淡,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仅有衣角被风吹掠起一缕疲惫的褶皱。
前方,黄昏笼罩下的中式风格庭院古朴低调, 绿树浓荫环绕, 透着有些凄清的寂寥。
这片占地面积很大的宅院,如今只有管家和零星佣人长居。
章叔连连应声:“哎,哎!我是听说了你这一阵经常来光海, 还以为你没时间回来的……没吃晚饭吧?我马上叫人去准备, 一会儿就好。”
他说话时,目光下意识往傅呈钧的身后打量着,带着很明显的期待。
男人原本轻应了一声, 正要往里屋走去,见状,脚步微顿。
他问:“在找什么?”
听到这句话,章叔就知道答案了,有点遗憾地收回视线:“我以为这次也是嘉嘉跟你一块儿过来。”
傅呈钧上一次像这样突然回到老宅,还是在去年年初那会儿。
那天的章叔也是听见动静匆匆赶来, 没等他开口喊阿钧, 先听到了一道充满惊奇的清澈声音。
“原来你是在这里长大的。”
一走进大门,模样漂亮得惊人的青年就迫不及待地发出感叹。
走在前面的男人回眸看他,问:“怎么了?”
“这么大的庭院, 可以再多养一个小孩,可惜我已经长大了。”青年扬起唇角,毫不掩饰那份热烈的爱意,“不过,现在住也来得及。”
身边人就说:“不喜欢月亮湾那套房子了?”
“……”青年闻言一哽,不太高兴地瞪着他,“我是在说我想早点遇到你!你是不是故意装听不懂——诶,伯伯好。”
他主动对第一次见面的章叔打了招呼,笑容明亮又热烈,令满心惊愕的老人晃花了眼。
久居于此的管家,一时间竟比初次到访的客人更加忐忑紧张,手足无措。
因为在那天明媚如梦的日光里,章叔记得最清楚的,是阿钧脸上淡淡的笑容。
几乎称得上温柔的笑容。
真不像他。
阿钧带着那个叫兰又嘉的年轻男孩在这里住了几天,直到他因为生意上的事要回京珠,后者的寒假也即将结束。
离开那天,章叔依依不舍地抹着眼泪,兰又嘉就小声对他承诺:“今年中秋我一定再拽着呈钧回来,到时候见哦。”
可那一年的中秋,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他们并没有来,只传来一则祝他中秋快乐的短讯。
再后来,最初打造了这座老宅的人在缠绵病榻几载后,溘然长逝,傅呈钧彻底成为傅家的新主人,接手了那份庞大产业,期间只在爷爷出殡时回来过一次。
那时他孤身前来,旁边没有那道明艳烂漫的身影。
恰如此刻。
男人的身后空空荡荡,只余一抹不断沉落的夕阳。
“去年我给嘉嘉准备的好多吃的都过期了……”
章叔叹了口气,很快又自我安慰似的找到了理由:“我记得他读大四了吧?应该是忙得很,好在马上毕业了。阿钧,九月份你们有没有时间?要不要一起回来过中秋?”
老人其实不抱什么太大的期待,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肩上究竟扛着多重的担子,哪有这份专程来过节的空闲。
可出乎意料的,他却看见阿钧点了点头。
男人平静地应声道:“我会带着他来。”
章叔心头一喜,连步伐都显得轻快起来:“那太好了,到时候我备好新的给他——啊,差点忘了,我先去厨房叫他们做饭!”
他脚步匆匆地离开,所以没能察觉到,停留在原地的男人逐渐变得郁然晦暗的神情。
站在光影交错的宅院门口,不只有年事已高的老人陷进了关于往昔的回忆。
傅呈钧同样想起了那一日。
也想起了更多。
——近在咫尺的人仰起脸看他,明媚的眼睛中盛满了灼然盛放的爱意,声音却故作气恼:“……我是在说我想早点遇到你!你是不是故意装听不懂?”
他当然听懂了,是故意扯开话题。
这是一年多前。
——视频那头的青年睡眼惺忪,忍着困意,很专注地透过屏幕凝望他:“那晚能不能算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那时候我才十九岁,呈钧,时间过得好快,我比那时候更加……”
他也知道没能说完的后半句是什么。
是更加爱你。
这是两周前。
——空荡安静的办公室里,他看着面前忽然变得很难读懂的商业文件,听见耳畔听筒里传来好友的声音:“……兰又嘉跟我以为的样子截然不同,原来我并不了解这个人,更摸不透他的性格和想法。”
“或许,你也一样。”
“你甚至比我更晚发现这一点。”
这是今天上午。
还有更久以前,令他们从此开始了漫长纠葛的那个平安夜,兰又嘉眼中的第一次约会。
他说自己不打算和任何人建立感情关系,却得到了一句“需不需要床伴”的不肯放弃。
“我很健康,可以去做体检,从前也没有跟任何人发生过——”
“为什么?”
“因为、因为……”
前一刻语出惊人的青年始终执拗地望着他,眼眸渐渐蒙上一层晶莹的雾气。
“因为,我想知道被爱是什么感觉。”
这是三年前。
时间的确过得很快,一千个日夜仿佛只是一眨眼,有太多东西在这期间悄然改变。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漂亮至极,也诚实无比的眼睛。
宋见风说他并不了解兰又嘉。
是么?
夕阳坠入地平线,黄昏彻底燃尽。
夜色逐渐浓郁,空旷宅院里响起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男人脸上已看不出半分沉湎于回忆的痕迹,他面无表情地向里屋走去。
背影挺括凌厉,一如往昔。
下一个黄昏到来时,兰又嘉正被一群大一学生簇拥着从教室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