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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缕衣 第166节

  百岁踟蹰不定:“可是殿下她……”
  “她若是不肯,你就说是我说的话。”
  谢时渺刚睡下,沈鸢声音压得很低。
  “她身子骨本就不好,可不能再犯病。养心殿那边若有什么消息,也都……也都先瞒着。”
  百岁绷着一张脸,不咸不淡道:“是。”
  寝殿又一次回归平静。
  百岁目送沈鸢离开。
  步辇逐渐消失朦胧雨幕中,宫人手执珐琅戳灯,在园中走动。
  昏黄光影如萤火虫在园中飘动,帐幔中的谢时渺忽然睁开双眼,她一只手抓着帐幔,声音极轻。
  “母亲走了吗?”
  谢时渺眼中半点困意也不见。
  百岁取来青缎迎枕靠在谢时渺背后:“殿下要吃什么,我让他们送来。”
  谢时渺低头,思忖良久才道:“枇杷香露,我想吃母亲给我做的枇杷香露。”
  百岁怔了一瞬,躬身道:“好。”
  寝殿只点着一盏烛火,暗黄光影叠在湘妃竹帘上,谢时渺望着黑漆彭牙四方桌上的白釉莲瓣烛台,若有所思。
  “百岁,你说的没错。”
  谢时渺低哑声音在殿中响起,和窗外的雨声重合在一处。
  风从窗口灌入,飘进阵阵凉意。
  雨后的空气还带着泥土的芳香,谢时渺明明没有坐在窗前,可脸上却莫名落满泪珠。
  “母亲看见我勤学苦读,果真舍不得……留下陪我了。”
  谢时渺挽起唇角。
  “我知道她不喜欢宫里,可我还是怕、怕她会丢下我一人。”
  谢时渺低声啜泣,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我知道她想让我无忧无虑自由自在长大成人,想让我做个好孩子……”
  谢时渺一口咬在手背上,满腹哭腔都落在手上,她往上牵动红唇。
  “可惜了,我还是只能做个坏小孩。”
  百岁沉默不语。
  谢时渺抬起一双泪眼,一瞬不瞬盯着百岁:“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百岁垂着眼眸,那张脸依旧平和,他不慌不忙:“殿下想听我说什么?”
  谢时渺盯着他不语。
  百岁淡声:“殿下若真是坏人,就不会说出这话了。”
  谢时渺茫然眨动眼皮,少顷,她弯唇笑了两声:“当初留下你,果真是正确的。”
  百岁泰然自若。
  谢时渺昂首,脸上哪还有半点落寞和伤心。
  “百岁,待我登基称帝,你做我的丞相好不好?”
  谢时渺大言不惭,“那些老学究说话我都不爱听,他们都不如你。”
  百岁身子一僵。
  他低垂着脖颈,烛光跃动在百岁脖颈,无人瞧清他
  眼中翻涌的情绪。
  ……
  养心殿如同波澜不惊的江水,一点起伏也无。
  榻上的谢清鹤眉宇紧皱,后背上的伤口虽不再往外渗着血珠,可那道道烧伤依旧触目惊心。
  戚玄俯身半跪在谢清鹤榻前,脸色凝重。
  沈鸢蹙眉:“怎么了?”
  戚玄转首,朝沈鸢拱手:“若我没猜错,陛下的蛊虫又要发作了。”
  沈鸢两眼一黑:“什么?蛊虫不是三日前才发作了,怎么还会……”
  戚玄垂下眼皮:“蛊虫发作本就越来越频繁,且如今陛下身子欠安,蛊虫吸食骨肉也是正常。”
  沈鸢身影趔趄,没来由想起三日前谢清鹤浑身泛着冷汗,他身子如坠火海,烫如火炉。
  谢时渺当初正好来向谢清鹤请安,吓得一张脸都白了,扑进沈鸢怀里嚎啕大哭。
  那夜谢清鹤几乎是神智不清。
  沈鸢一手扶在漆木高几上,眉头紧锁,忧愁和不安在心中翻滚。
  她猛地回首望向帐幔后的谢清鹤,沈鸢后知后觉,谢清鹤鬓角被冷汗泅湿。
  虞老太医提着药箱匆忙赶来,脸上同样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拍膝难安:“这叫什么事,陛下好容易挨过上回发作,怎么又……”
  虞老太医愁容满面,“娘娘,可要唤殿下前来?”
  他小心翼翼,“若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殿下也好……”
  沈鸢遽然望向虞老太医。
  虞老太医收住声,垂头低眉:“是下官失言了。”
  沈鸢揉着眉心:“虞老太医也是为了陛下和殿下着想,不必慌张。”
  她轻声喃喃,“殿下这会子刚睡下,还是先不吵醒她了。待过了今夜……”
  风从廊下灌入,殿中烛火忽的熄灭。
  沈鸢心口一紧,宫人叠声告罪,忙忙上前掌灯。
  窗外夜雨飘摇,树影摇摇欲坠。
  沈鸢竭力咽下心中的不安:“渺渺还是个孩子,在榻前守着也是无济于事。若真有万一……”
  谢清鹤忽的发出一声闷哼,他转首,生生朝地上呕出一口血。
  沈鸢疾步冲上前,慌乱不安:“谢清鹤、谢清鹤——”
  榻上憔悴的人影半点动静也无,若不是地上还有一滩血,沈鸢差点怀疑刚刚是自己的错觉。
  谢清鹤的手腕冰冷僵硬,那张脸由白转紫。
  戚玄脸色大变,上前不安道:“还请娘娘先避让。”
  沈鸢往后退开两三步。
  戚玄低声劝道:“还请娘娘到外间,这里有我和虞老太医足矣。若娘娘不放心,可让崔大人留下。”
  松苓侍立在一旁:“娘娘,走罢。”
  沈鸢闭了闭眼,声音沉闷。
  “我昨日看见他手指动过,我还以为他快醒了。虞老太医也说他的伤势并未感染,怎么偏偏又撞上蛊虫发作。”
  松苓不知如何劝说,只能尽力安抚:“娘娘放心,陛下定会安然无恙的。先前那样艰难,陛下都熬过来了,这回也定然可以。”
  沈鸢苦笑摇头:“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起这样折磨。”
  沈鸢不曾离开,她就坐在殿中,隔着一道紫檀缂丝屏风,沈鸢听见戚玄念经咒的声音,听见虞老太医沧桑苍老的叮嘱声,还有宫人凌乱的脚步声。
  殿外夜雨冷冷清清,檐下铁马叮咚。
  松苓轻手轻脚送上热茶,踮脚想要为拢上支摘窗:“娘娘还是别坐在这风口了,省得明儿嚷嚷着头疼。”
  沈鸢眼都未抬:“过去多久了?”
  松苓瞥一眼博古架上的花钟:“娘娘,只过去了一刻钟。”
  沈鸢小声抱怨:“怎么才一刻钟。”
  坐立难安,沈鸢度日如年。
  她枕着窗外沙沙的雨声,一刻心不知飘到何处。
  “松苓,什么时辰了?”
  “亥时一刻。”
  “什么时辰了?”
  “子时了。”
  “外面是不是……天亮了?”
  “刚过卯时。”
  沈鸢枯坐了一整夜。
  天色将明,戚玄一脸惨白从屏风后走出。
  沈鸢忽然站起身,嗓子干哑:“陛下如何了?”
  戚玄垂头无力:“下官尽力了,之后……就看命了。”
  虞老太医由崔武搀扶,虞老太医的外衣被冷汗沾湿,他抬手抹去脸上不住往下掉落的汗珠,颤巍巍朝沈鸢行了一礼。
  “戚大人虽取出陛下体内的蛊虫,可陛下先前在火海中曾窒息过一阵,许是胸腔中还有毒气,这才迟迟不醒。”
  虞老太君沮丧摇头,“下官已经尽力,若陛下两个时辰内不能清醒,日后恐怕、恐怕也就这样了。”
  沈鸢瞳孔骤缩:“什么叫……这样了?”
  虞老太医扬起一双沧桑眼睛:“娘娘可听过活死人?人躺在榻上有气息有脉相,独独不能睁眼不能动,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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