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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缕衣 第123节

  笑意如流水退去。
  光影昏暗迷离,沈鸢看见立在帘子外的谢清鹤。
  斑驳影子落在谢清鹤脸上,晦暗不明。
  恐惧如湖水漫上沈鸢周身,她双眸惶恐。
  目光下移到谢清鹤腹部,那支金步摇早没了踪迹,空荡荡一片。
  狐裘之下,锦袍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血迹。
  沈鸢扬起双眼,双手捏拳。
  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刘夫人的话刚刚是在宽慰自己,郑郎中若是去了太医院,她日日都得为他担心,唯恐谢清鹤翻旧账。
  天子之怒,血流千里。
  且郑郎中本就心系百姓,无意官场。
  沈鸢哑着嗓子:“我会遇上刘家人纯属偶然,你没必要拿这个要挟郑郎中。”
  “……偶然?”
  谢清鹤弯唇,笑着朝沈鸢走近。
  他一只手挑起沈鸢的下颌,气息近在咫尺,冰冷的扳指抵着沈鸢的喉咙。
  谢清鹤轻哂,“难道不是苏亦瑾临终所托?他胆子还真是不小,竟连朕的东西也敢觊觎。”
  沈鸢双眼缓缓睁圆,心跳如擂鼓。
  谢清鹤凝视着沈鸢双目,对苏亦瑾的厌恶憎恨又添了三四分。
  若不是知道苏亦瑾早就归西,他定不会这般轻易放过。
  谢清鹤心中燃起一簇簇怒火,他又想起沈鸢在高台上说的话。
  那只手顺着沈鸢的下颌滑到喉咙。
  沈鸢微弱的脉息在谢清鹤指腹跳动。
  “你当真以为自己死了就能摆脱朕?”
  谢清鹤言简意赅。
  “不可能。”
  他一字一顿,“你就算死了,也得葬入皇陵,生同衾死同穴,同朕日日夜夜待在一处。苏亦瑾连自己也护不住,你以为他能护住谁?你、苏家还是刘家,还是郑家?”
  死者为大,且苏亦瑾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沈鸢不愿听到半点有关他的诋毁:“他很好。”
  气急攻心,沈鸢说话口无遮拦。
  她又想起了自己被迫朝男子抬起弓弩,被迫挥起金步摇,朝男子扎去。
  滚烫的血珠子溅在自己手背,而谢清鹤就那样居高临下站在一旁,看着沈鸢歇斯底里崩溃大哭。
  新仇旧恨叠在心口,沈鸢气息不稳,气得发抖。
  沈鸢反唇相讥,“他纵有千万般不好,也比你好。”
  更何况苏亦瑾并无半点不好。
  从始至终,心有愧疚的人都是沈鸢。
  谢清鹤怒不可遏,挽着沈鸢的手指一点点拢紧:“朕不好?沈鸢,你别得寸进尺。”
  沈鸢弯了弯唇,眼中的讥诮嘲讽显而易见。
  她讥笑两声:“我得寸进尺?陛下难道忘了我为何会有今日吗?陛下既然不喜欢我,为何要强留我在宫里?”
  沈鸢声音哽咽,“我在宫外明明过得很好……”
  “……过得很好?”
  谢清鹤环视一周,目光扫落这处逼仄狭小的院落。
  “若不是朕,你如今连夏家的门都进不去。沈鸢,别忘了是你先求朕的。”
  他目光冷淡在沈鸢脸上掠过,嗤笑。
  “你本来就是朕的,不管朕喜不喜欢,你都得留在宫里,留在朕身边。”
  沈鸢震怒:“你这是强词夺理,仗势欺人。”
  “……仗势
  欺人?沈鸢,你若不想仗势欺人,前两日又来找朕做什么?”
  夏家权势滔天,地方官府对夏家避之不及,沈鸢走投无路,只能借谢清鹤的权势救人。
  她一时语塞,竟不知从何处辩驳。
  沈鸢双目低垂,泣不成声。
  “可我也不是陛下的东西,我又不是什么猫儿狗儿,我是人……”
  她忍着惧怕,扬起双眼和谢清鹤对视。
  “而且夏家的事不也是陛下治下不严吗?”
  谢清鹤沉下脸:“你是说朕无能?”
  沈鸢收住声,泪珠啪嗒啪嗒往下坠落z
  沈鸢此刻早就顾不得其他,虽知道水至清则无鱼,可沈鸢还是忍不住迁怒。
  她转首偏目。
  “不然呢?”
  “好,好。”
  錾铜钩上的帐幔忽然散落,沈鸢眼前陷入一片昏暗,她猛然推开谢清鹤,翻身下榻。
  谢清鹤轻而易举捞起沈鸢,往榻上摔去。
  重重的一声响,沈鸢半边身子摔在墙上,疼得她几乎说不出话。
  她惶恐不安往后退去,双手推搡着眼前高大的人影。
  沈鸢拳打脚踢,无意踢到谢清鹤的伤处,沈鸢明显看到谢清鹤眉心皱了皱。
  深沉眉宇间拢着的阴霾渐浓,血丝渗出锦袍。
  沈鸢趁机再次用力推开谢清鹤,夺榻而出。
  手腕被人拽住,沈鸢整个人被连拖带拽摔在榻上,双手双足都被绑上丝绦。
  她挣扎着朝外扭动,衣衫凌乱,褶皱连连。
  “你滚,别碰我别碰我……”
  一根手指落在沈鸢唇上。
  谢清鹤俯身低头,薄唇贴在沈鸢耳畔。
  “郑家的人还在隔壁。”
  沈鸢陡然一颤,眼中惶惶然不安,有羞赧也有气愤。
  谢清鹤双眼缀上森冷冰寒,他勾唇,明知故问:“还骂吗?”
  沈鸢果真放低了声音,喉咙溢满哭腔:“卑鄙,无耻。”
  门窗尽掩,榻前的帐幔却好似有风鼓动,摇摇晃晃。
  沈鸢一只手攥紧帐幔,指骨泛着白色。
  她双腮逐渐染上红晕,贝齿牢牢咬住双唇,一点声音也不肯发出。
  帐中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似是谢清鹤的伤口又裂开了。
  沈鸢双眼蒙着水雾,不合时宜想着。
  她当初就该扎深一点,或者,往谢清鹤心口扎去。
  “……在想什么?”
  这种时候,谢清鹤竟然还有心思和沈鸢谈心。
  沈鸢脸红耳热,抿唇扭向一边。
  谢清鹤故意抱着人坐起。
  沈鸢鬓角尽湿,疼痛加剧:“你……”
  她再也忍不住,一口咬在谢清鹤肩上。
  簌簌泪珠滚落,沾湿谢清鹤肩头。
  ……
  更深人静,薄雪掩路。
  谢清鹤猛地从噩梦中惊醒,转眸瞧见贴着墙角睡觉的沈鸢,谢清鹤眼眸动了一动。
  黑眸中的凌厉利刃在这一刻烟消云散,谢清鹤伸手,不由分说将沈鸢拽入怀里。
  倚借窗外朦胧夜色,沈鸢眼角的泪珠清楚可见,狭长的眼尾还晕着一层浅薄的红晕。
  那张尖细的小脸白净,红唇上咬出的血痕干涸。
  谢清鹤垂眼,目光往下滑落,落在沈鸢红肿的手腕上。
  丝绦留下的红痕清晰,触目惊心。
  谢清鹤双眉紧皱,翻身下榻。
  侍立在门前的崔武听见脚步声,匆忙起身上前。
  谢清鹤扬眉:“他还在外面跪着?”
  崔武颔首:“是,郑郎中说他才疏学浅,恐难担大任,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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