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 第120节
沈鸢身影立在冷风中,晃晃悠悠,她脑中乱如浆糊。
“夏家的人怎么会来得这样巧,是不是……”
她怀疑是谢清鹤从中作梗。
刘夫人摇摇头:“我看未必,先前白露摔落的山谷离平州不远,夏家的人找到平州是早晚的事。且我也打听过了,他们先前也在隔壁镇上的药铺问过人。”
白露伤得那样中,自然少不了寻医问药。
刘夫人唉声叹气:“这附近也就两三家药铺,找到人是早晚的事。”
平州风沙大,今日又下着雪。
不过一个时辰,沈鸢手脚冻得僵硬,鬓间也落满雪珠子,瑟瑟发抖。
刘夫人早被沈鸢劝回,沈鸢孤身站在风雪中,眉宇间落满白色的雪珠子。
积少成多,台阶上的积雪渐多,刘夫人送来的暖手炉早就冷透,硬邦邦揣在沈鸢手中。
她躲在门前的角落,只觉眼前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呼啸的北风卷起满地的残雪。
双足再也撑不住之时,角门终于被人推开,门房的人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
“姑娘,先进来避避风雪罢。”
沈鸢急不可待朝前走了两步。
她双足早冻得酸麻,如在刀尖上行走一样。
沈鸢忍着疼,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双足往门房走去:“他肯见我了?”
门房欲言又止,让开半边身子让沈鸢进屋。
小小的抱厦中还坐了四五个老奴。
瞧见沈鸢进来,纷纷将铜脚炉前的地方让给沈鸢:“姑娘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罢,地方简陋,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门房是私自放沈鸢进来的,他压低声音:“姑娘放心,这里里外外的都是老人,不会有人多嘴。我们县令胆子虽小,却是最怜老的,这府上伺候的,都是老人。”
门房絮絮叨叨,又扶着案几起身,“我再去后院看看,若是那位客人……”
跨出门,门房忽然双足一软,直直跪落在地。
沈鸢坐在炕上,手中捧着热茶,隔着茫茫雪雾和谢清鹤对望。
雪珠子摇曳,谢清鹤肩上拢着素锦织镶银丝边月白色斗篷,黑眸凌厉晦暗。
单薄眼皮低敛,漫不经心朝沈鸢看了过来。
沈鸢指尖颤栗。
谢清鹤只看了沈鸢一眼,抬脚朝外走去。
门前早就备好马车,广袤雪地中,朔风凛凛。
沈鸢慌不择路追了上去。
崔武手执长剑,横亘在沈鸢面前。
剑身在空中泛着冷白之色,冰冷森寒。
崔武面无表情:“陛下只见沈贵人,不见旁人。”
沈鸢刹住脚步,她手中还握着夏家送来的锦盒。
沈鸢不敢细想白露是如何硬生生被剥下这十根手指,更不敢想白露今日还会遭受什么折磨。
她双眼红肿,不假思索推开崔武挡在自己身前的长剑。
沈鸢一头冲到谢清鹤身前:“陛下要如何才肯救人?”
谢清鹤抬眸,目光似有若无掠过沈鸢,如蜻蜓点水。
他不动声色朝崔武看了一眼。
崔武心领神会,领命而去。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崔武飞马前来,手中还提着一个被捆成粽子的男子。
那人凶神恶煞,生得肥头大耳。
口中骂骂咧咧,脏话不断。
“你敢抓我,我若是让你今日走出平州,我就不信夏!”
男子手足都被绑在身后,崔武狠命朝他双膝踢了一脚,男子扑通一声跪倒在谢清鹤面前。
沈鸢昨日遍寻不得的男子,此刻就跪在自己身前。男子抬眸看了沈鸢一眼,忽然笑出声:“这身皮囊倒是不错,用来做美人灯最好。”
沈鸢惊恐:“你把白露如何了?”
男子往地上轻啐一口:“别提那贱婢,老子辛辛苦苦养着她,她竟然敢背着老子跑了,真是晦气。”
他眼睛落在沈鸢脸上,“不过她可比不上你,我房里还差一盏美人灯,我看你就不错。”
落在沈鸢脸上的目光凶残嗜血,不像在看人,倒像是在赏玩一件精美绝伦的瓷器:“这双手生得也好,若是砍下来做……”
一声尖叫在长街响起,男子双眼被利箭刺穿,他在地上满地打滚,身子蜷缩成一团。
口中惊吼出声:“我要杀了你,我要……”
男子痛不欲生,惨叫声哀鸿遍野。
汩汩血珠子喷涌而出,血流成河。
“想试试吗?”
谢清鹤忽然开口,将手中的弓弩递到沈鸢手上。
宽厚手掌搭在沈鸢手上,谢清鹤握着沈鸢双手,一点点拉开弓弦。
“不是想救人吗?”
谢清鹤勾唇,声音轻轻落在沈鸢耳边。
他像是从炼狱中走出,周身遍布着血腥凶残。
“杀了他,朕就答应救人。”
沈鸢猛地扬起脸,双目惴惴不安。
谢清鹤坦然对望。
握在沈鸢手中的龙虎弓重若千钧,沈鸢心口骤急。
她从未伤过人,更何况是杀人。
她红唇嗫嚅:“我、我……”
谢清鹤轻哂:“不敢?”
他敛去唇角笑意,倏地松开沈鸢,拂袖踏上脚凳。
眼见谢清鹤即将扬长而去,沈鸢仓皇失措。
“我、我可以的。”
弓弩握在沈鸢手中,她几乎抬不起。
谢清鹤长身玉立,黑眸淡漠凉薄。
那张脸平静如秋湖,谢清鹤镇定自若,像是一个事不关己的看客。
沈鸢从未拿过弓弩,光是抬起弓弩,就已经耗尽她所有的力气。
男子似乎也听到谢清鹤的声音,他再也没有之前的张扬放肆,一双眼睛还流着血。
男子跪倒在地,甚至瞧不见沈鸢站在何处,只能凭直觉跪在地上。
连连磕头。
“你找白露是罢,我立刻让人放了她,我求你……求你放过我!我有钱,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沈鸢颤抖着眼皮,偏过目光。
谢清鹤目不斜视,泰然自若。
他根本不在乎地上男子的哀嚎,只在乎沈鸢手中的箭矢能不能落在那男子身上。
一鼓作气,沈鸢屏气凝神,颤抖着双手抬起弓弩,抬臂,拉弓。
箭矢颤动着瞄准男子。
沈鸢一遍遍劝说自己,是男子罪有因得,是他残害女子,她竭力遏制住胸腔翻涌的恐惧和惊慌。
谢清鹤淡淡的声音落在沈鸢耳边:“沈鸢,你还想朕在这里陪你耽搁多久?”
沈鸢陡然一惊,箭矢从手中飞奔而出。
男子尖叫连连,箭矢歪歪扭扭,落在沈鸢两步外。
沈鸢胆战心惊:“我、我再来一次。”
雪天一色,空中灰蒙蒙的,乌云浊雾。
箭矢离弦而出。
第二箭、第三箭……第六箭。
箭矢散落满地,沈鸢虎口处被磨得生疼见血。
男子滚在地上,一会向左,一会向右。
沈鸢手中的箭矢一直落在男子脚边,迟迟落不到他身上。
沈鸢心急如焚,又一次抬起双臂时,身侧响起了谢清鹤冷漠的一声笑。
“刚刚不是还急着救人吗?”
谢清鹤朝地上痛哭流涕的男子抬抬下巴,又朝沈鸢走近。
一只手抬起沈鸢的弓弩。
上箭矢,拉弓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