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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缕衣 第101节

  沈鸢倚在青缎迎枕上,由着宫人搀扶着自己往外走,她一手拢紧自己的斗篷,柳眉轻蹙。
  步出水榭,迎面是数株含苞待放的桃花。
  沈鸢半眯着眼睛往外瞧,倏尔耳边落下一记鸟鸣。一只浑身雪白的山雀立在枝桠上,蹦跶着在桃枝间跳跃。
  山雀尾羽极长,周身白得耀眼。
  遥遥瞧见沈鸢的影子,山雀瞪着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朝沈鸢歪了歪脑袋。
  又一记鸟啼响起。
  山雀扑簌着双翅,凌空而起,直直朝沈鸢飞了过来。
  沈鸢眼中晃过一道圆乎乎的白色影子,山雀立在沈鸢肩上:“啾啾啾——”
  嗓音洪亮。
  宫人惊讶不已,也想着上前逗弄山雀。
  山雀偏过脸,只拿尾羽对着宫人,爱答不理。
  宫人喜笑颜开,从攒盒中挑了糕点,捏碎握在掌心:“过来,这儿有吃的。”
  一只手几乎捧到山雀眼前,山雀连一眼都懒得施舍。
  宫人心中狐疑:“总不会是不爱吃枣酥罢?”
  “你给我试试。”
  枣酥落在沈鸢手中的那一瞬,山雀啾一声,昂首挺胸,立刻蹦到沈鸢手上,埋头大吃。
  宫人脸上的困惑更甚,又惊又笑:“主子真是神了,这怎么猜出来的?难不成是主子手中有蜜不成?”
  沈鸢望着掌中失而复得的吉祥鸟,眉眼弯弯:“我以前……养过它一阵子。”
  她轻轻拂过吉祥鸟的尾羽,动作极轻,吉祥鸟埋头苦吃,连头也不抬。
  宫人
  笑道:“主子竟然还认得出来。”
  “自然是认得的,我同它朝夕相处那么久,总不会一点也不记得。”
  一语落下,背后忽然传来一记笑声。
  “那姑娘可还记得我?”
  满宫上下,人人都称沈鸢为“主子”“贵人”。如今还称她姑娘的,也就只剩下——
  沈鸢转首侧目,衣裙翩跹,还未见到人,沈鸢眼周先红了。
  “……松苓?”
  松苓笑着迎上前,余光瞥见沈鸢身后侍立的宫人,到嘴的“姑娘”立刻改成“主子”。
  她福身,虚虚朝沈鸢行了一礼:“见过沈贵人。”
  沈鸢携着她的手上前:“你今日怎么入宫了?”
  她往松苓身后张望,“你既入宫了,那姐姐……姐姐是不是也来了?”
  去岁谢清鹤本想让松苓入宫服侍沈鸢,沈鸢没应,又让松苓回到沈殊身边。
  水榭后转出一道人影,沈殊穿金戴银,鬓间缀着金玉树钗,梳着妇人的发髻。
  可脸上的笑颜,却和待嫁闺中时没有两样。
  沈殊抚掌,笑着揶揄:“还记得我这个姐姐呢,我还当我那妹妹又将我忘了。”
  沈殊年前嫁人,那会沈鸢只让人送了贺礼。
  闻言,沈鸢眼圈又红了,眼睫沾上泪珠,她轻声哽咽:“姐姐。”
  沈殊笑着将沈鸢揽入怀中:“总算见到了,我给你递了那么多回帖子,你理都不理。”
  沈殊佯装恼怒,一一数落沈鸢的不是。
  “人见不到,赏赐倒是见了不少。”
  沈鸢赧然失笑,垂首不语。
  沈殊哼了一声,一手捏住沈鸢的脸颊肉。
  “别在我面前装可怜,这么大的人,怎么还只会这一招?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怕自己一朝失势,平白连累我。”
  沈鸢和苏亦瑾和离后,不曾回过沈家。沈殊在沈父院中闹了三日,还是无果。
  后来还是沈夫人悄声告诉沈殊。
  在沈家人眼中,沈鸢是攀上谢清鹤拣了高枝,独独沈殊对这个妹妹忧心忡忡。
  若不是先帝病重,且又一生钟爱先皇后一人,沈殊兴许还琢磨嫁给先帝,进宫作妃子给谢清鹤当长辈,好给沈鸢撑腰。
  沈鸢哭笑不得:“姐姐怎么对自己的亲事这么草率?”
  沈殊不以为然:“那也是没法子的事,除了先帝,谁能越得过陛下,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
  她默默将“受欺负”三字咽下,转而握紧沈鸢的手,不悦皱眉:“可是在宫里吃得不习惯,怎么瘦这么多,脸都小了一圈。”
  和沈鸢不一样,沈殊容光焕发,整个人神采奕奕。沈鸢拿眼睛细细凝望沈殊,绽露笑颜:“元家待姐姐可好?”
  沈殊悄声凑到沈鸢耳边。
  她嫁入元家算是高嫁,婆婆时常看她不顺眼,动不动让沈殊去她房里立规矩。
  沈鸢沉下脸:“她好大的胆子!”
  沈殊往日往宫里送信,都是报喜不报忧,从未提过这事。
  沈殊挽住她的手,晃了一晃。
  “先别气,她想拿腔作势立下马威,难不成我就是软柿子,任她捏不成?且元家是大家族,除了元夫人,还有元老夫人,二房三房也都不是善茬,个个虎视眈眈,就盼着看我的笑话。”
  沈鸢更担心了:“这亲事……真是姐姐挑的,这一大家子都是难缠的,姐姐日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岂不气恼?”
  “自然是我挑的。”
  沈殊得意洋洋,“什么水深火热,多有趣啊,日日都有新鲜戏瞧。”
  她一整日忙着斗这个斗那个,忙得不亦乐乎,乐在其中。
  沈殊笑了两声:“其他人不足为惧,除了我婆婆。不过自从你宣她入宫后,她再没敢在我面前摆长辈的谱。”
  沈鸢一头雾水:“我宣元夫人入宫,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沈殊脸上露出茫然之色:“你怎么会不知道,宫里除了你,还有谁敢……”
  两人齐齐将目光投向身后的宫人。
  宫人不卑不亢:“主子,元夫人确实来过宫里,只是主子那会正在歇息,奴婢不敢打扰,就让元夫人在宫外多等了一会。”
  沈鸢诧异:“这是……陛下的意思?”
  宫人笑而不语,颔首。
  沈殊恍然,忍俊不禁:“怪道回去后她大病一场,也不再吵着闹着让我过去侍疾站规矩。”
  好歹是元家的大夫人,在宫外站半日,自然没脸。
  如今谢清鹤后宫只有沈鸢一人,她也不敢轻易得罪,只能咬碎牙齿往肚子咽。
  沈殊斗志高昂:“元家的事不算什么,我如今担心的是你。”
  若是沈鸢嫁的是寻常人家,沈殊还能上门为沈鸢讨公道。可天家……天家向来没有公道可言。
  沈殊面露关切:“陛下待你好吗?”
  沈鸢顾左右而言他:“若是不好,也不会有元夫人这事。”
  沈殊暗暗在心底将谢清鹤骂得狗血淋头,面上却不敢流露半点不敬。
  沈鸢怕牵连到自己,沈殊也是一样。
  她抱着沈鸢的手,在手心搓了一搓:“我在元家挺好的,不必担心我。”
  沈殊盯着沈鸢,欲言又止,“凡事都没有自己要紧,你别钻牛角尖。日后若是……”
  宫人适时上前:“天色不早,奴婢送元少夫人出宫罢。”
  沈鸢隐隐觉得异样,她瞪了宫人一眼,又再次望向沈殊:“姐姐刚刚想说什么?”
  沈殊粲然一笑:“还能说什么,日后若是我递帖子入宫,你可不能躲着不见我。”
  沈鸢笑言:“自然。”
  在那之后,沈殊入宫见过沈鸢两三回,每每都是提着自己新做的糕点,或是挑些宫外的新鲜事讲给沈鸢听。
  沈殊在元家如鱼得水,乐此不疲。
  沈鸢对此喜闻乐见,至少沈殊过得不差,苏亦瑾也熬过冬至,想来日后也会平安顺遂。
  这样就很好了。
  沈鸢心想。
  做人不能贪心,这样就很好了。
  她总不能真的事事如意、事事如愿。
  沈鸢一遍遍劝服自己,一遍遍由着自己沉在水底。
  一日复一日。
  ……
  日子如流水平淡而去。
  三月三,殿外日光满地,树影摇曳。
  棠梨宫内水声不绝,沈鸢汗水涔涔,一张脸像是刚从水中捞出。
  腹部高高隆起,似是装满了什么。
  她双手抱着自己双膝,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珠。
  谢清鹤故意抱着她坐在自己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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