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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缕衣 第99节

  耳边吵吵嚷嚷的雨声不再,沈鸢任由自己沉到水底深处。
  热水涌在四周,牢牢将沈鸢笼罩在中间,她终于不再想着去抓自己的手背。
  谢清鹤下朝后,并未如往日一样往御书房走去。
  步辇在棠梨宫前停下,宫人战战兢兢上前,福身请安。
  谢清鹤环视一周,并未见到沈鸢的身影,他拢眉:“她还在睡?”
  宫人摇头,实话实说:“沈贵人在沐浴。”
  寝殿悄然无声,静悄无人低语。
  雕红漆戏婴博古架上贮着紫檀木底座羊脂玉佛手,殿中的松檀香似有若无。
  光影昏暗,谢清鹤颀长身影落在凿花地砖上,隔着缂丝屏风,他一眼看见映在屏风上的单薄身影。
  谢清鹤捻着腕上的金镶九龙戏珠手镯:“沈鸢,你……”
  余音戛然而止。
  沈鸢依在浴桶壁上,沉沉睡去。
  满头青丝散落在肩上,有两三缕乌□□浮在水面,正好挡住了底下若隐若现的风光。
  沈鸢生得白净,肤若凝脂。
  往日轻轻的一点磕碰都容易留下印子,更何况昨夜谢清鹤下手还没轻没重。
  没完没了折腾整整一宿,换来的是沈鸢今日的虚弱无力。
  她像是筋疲力尽,连谢清鹤的脚步声也听不见。
  浴桶中的水早就凉透,谢清鹤伸手将人捞出,水珠四溅,湿淋淋落了满地。
  谢清鹤长袍沾上水,深浅不一。
  谢清鹤又一次发现沈鸢的瘦小,抱在怀里轻飘飘的。
  谢清鹤眉心皱了又皱,刚想着将人晃醒,无意碰到沈鸢滚烫的额头,谢清鹤面色骤然一沉。
  半盏茶后,虞老太医佝偻着身子,匆忙往棠梨宫跑来。
  青丝帐幔垂在贵妃榻前,挡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一只手穿过帐幔,搁在迎枕上。
  正是今早才册封的沈贵人。
  虞老太医抚着长须,细细为沈鸢诊脉。
  半晌,他朝谢清鹤躬身:“只是寻常的风寒,吃两剂药就好了,陛下不必担心。”
  谢清鹤指骨落在案几上:“朕何时担心她了?”
  虞老太医敢言不敢怒,若真不上心,也不会让崔武上门,一路提溜着自己入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奔丧。
  他拱手,欲言又止。
  “前日臣替沈贵人把脉,沈贵人的身子已经有所好转……”
  他不懂为何只是过去一日,谢清鹤就能将人折腾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谢清鹤抬眸:“虞老太医有话直说。”
  虞老太医斟酌片刻:“沈贵人是初次服侍陛下,且她身子本就比旁人差,陛下再心急,也不该这般……”
  对上谢清鹤冷若冰霜的视线,虞老太医默默将“粗鲁”两字咽到回去。
  他无奈朝谢清鹤摇了摇头。
  棠梨宫角落供着鎏金珐琅铜脚炉,地上铺着狼皮褥子,踩上去无声无息。
  沈鸢晕晕乎乎倚在榻上,半梦半醒间,似是察觉到有人握住自己的手腕。
  沈鸢猛地抽回手,嘴上不住嘟囔:“不可以了,我不能了……”
  声音委屈可怜,像是做了噩梦。
  谢清鹤眼眸一抬,手指顺着沈鸢手臂往下滑落,落在她手肘上。
  过去这么久,沈鸢还是会怕谢清鹤抓着她的手腕,她总忘不了自己被谢清鹤拽着手腕、迫使她去见明宜尸首的一幕。
  沈鸢在梦中还想着挣脱谢清鹤的束缚,一遍又一遍说着“不要了”。
  她的害怕是真的,畏惧也是真的。
  高热未退,沈鸢双手都在发烫,惨白如纸的一张脸也染上不同寻常的绯色,眼角还呛出几颗泪珠。
  “病了也不会说。”
  谢清鹤冷冰冰丢下一字,“蠢。”
  ……
  寒冬腊月,檐下的雨链也渐渐染上冰雪,再无水声响起。
  寝殿中灯火通明,照如白昼。
  沈鸢病了半月,也在榻上躺了将近半月。
  手背上的伤痕渐浅,再不复先前的狰狞吓人,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宫人喜笑颜开:“阿弥陀佛,虞老太医果真是神医,若不细看,定瞧不出主子手上的伤痕。”
  冬日朔风呼啸,侵肌透骨。
  怕沈鸢再次犯病,宫人想过往雨链上浇热水,可惜效果微乎其微。
  不到一刻钟,雨链又再次被冰雪冻上。
  好在这半个多月,沈鸢一直安安静静的,没再吵着说窗外的雨声恼人,也没再想着去抓自己的手背。
  宫人心花怒放,拿来狐裘为沈鸢披上:“御花园的梅花开了,主子可要去瞧瞧?”
  “……梅花?”沈鸢呢喃。
  忽的想起那日在街上遇见南烛,那会他还兴致勃勃,说要陪苏亦瑾上山赏梅。
  也不知道苏亦瑾那会见到梅花没有。
  沈鸢心不在焉想着。
  宫人再次开口:“……主子?”
  沈鸢摇头:“明日就是冬至了罢?”
  宫人还当沈鸢是想吃汤圆了,立刻命人去做。
  她满脸堆着笑:“主子还想要吃什么,奴婢让他们做了送来。”
  沈鸢其实也不是想吃汤圆,她只是忽然想起虞老太医曾说,若苏亦瑾能熬过冬至,日后就无碍了。
  这话她不敢明着问宫人,更不敢去问谢清鹤。
  沈鸢拐弯抹角道:“……宫里、宫里近来有什么事吗?”
  宫人絮絮叨叨,连园子多出一只小狸猫这种小事都翻出来了。
  或是哪家的大人被罚了,或是哪家大人的后院起火,妻妾闹成一团。
  宫人说了许多,唯独没有提过苏家。
  沈鸢紧绷的身影渐渐舒展,眼中难得攒上笑意。
  她只求苏亦瑾无事。
  宫人觑着沈鸢的神色,趁着她今日心情好,小心翼翼道。
  “厨房做了汤圆,主子可要给陛下送去?”
  沈鸢唇角笑意渐浅。
  她忽然记起当初在乡下,她还央求田婶教自己做汤圆。
  可惜她忙活了整整一日,谢清鹤却连一眼都懒得看。
  她当初还真是瞎了眼,怎么会将谢清鹤错认成自己的救命恩人。
  宫人战战兢兢:“……主子?”
  沈鸢取下肩上的狐裘:“你看着办罢,不必问我,让人备水,我想沐浴了。”
  宫人福身应是,轻声叮嘱:“那主子可别又睡着了。”
  沈鸢连着好几回在浴桶边上睡过去,宫人有时都得喊上四五声,才听见屏风后传来沈鸢低低的声音。
  像是睡了很久,声音还有点闷。
  沈鸢心神不宁应了声好。
  宫人悄声退下,殿中只剩悠悠烛火。
  她再次抱着自己双膝。
  热水漫过她的肩颈,而后是红唇、眉眼。
  沈鸢彻底将自己浸在水底深处。
  第46章 阴阳相隔
  朔风凛凛,春梅绽雪。
  御书房烛光照明,鼎焚松檀之香,瓶设红梅之蕊。
  金漆点翠玻璃屏风后,谢清鹤端坐在龙椅上,指骨半曲,敲着龙椅上嵌着的龙首。
  龙首衔着璎珞绦结,烛光落在璎珞绦结上,泛着昏黄的光晕。
  宫人捧着金镂空葵瓣龙纹盒,战战兢兢侍立在下首。
  盒中是棠梨宫送来的汤圆,个个圆润饱满,汤圆上还洒着点点金黄桂花香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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