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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缕衣 第72节

  沈鸢心口骤停,满腔心事落在攥紧的丝帕上,再也不敢东张西望。
  八宝香车跨过半个汴京,随后在渡口前停下。
  月明星稀,一轮明月高悬在夜幕。
  十来个奴仆手持珐琅戳灯,乌泱泱站了满地。
  烛光通明,耳边隐约传来江水的翻涌声响。
  沈鸢不明所以,隔着车帘缝隙,只依稀瞧见渡口前站着一个中年男子。
  那人身材魁梧,遥遥瞧见谢清鹤的马车,忙不迭走上前,朝谢清鹤行了一礼。
  “见过殿下。”
  男子嗓音沙哑,双目通红,浑浊不堪的一双眼珠子布满红血丝,似是多日不曾合过眼。
  谢清鹤眸色淡淡:“将军客气了。”
  ……将军?
  沈鸢遽然扬首,心乱如麻,望向谢清鹤的双眼满是不可置信。
  她定定望着谢清鹤,心口起伏不定。
  隔着墨绿毡帘,明将军粗犷雄浑的嗓子再次传来,他眉宇间笼罩着阴霾愤懑。
  明将军挥挥手,身后的婆子扶着一人从船舱走出,那人一身男子装束,浑身上下灰扑扑的,声音却是女儿声。
  沈鸢一颗心沉到谷底。
  那是……明宜。
  一左一右,两个婆子架着明宜,他们都是明家府上的家生子,一家老小的卖身契都在
  明将军手上,自然对明将军唯命是从,不敢有半点忤逆。
  婆子好言相劝:“姑娘,好好的你惹将军生气做什么,你可知将军他为了你日夜难寐,若不是……”
  明宜愤愤瞪了明将军一眼:“我没有这样的父亲,我父亲才不会这样,逼我嫁给……”
  “闭嘴!”
  明将军狠狠剜向明宜,“丢人现眼的玩意,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错?若不是殿下相助,我还不知道你胆子这么大,竟敢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
  明将军怒不可遏,“是我对你太过放纵,才养出了你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明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家里从来不曾亏待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和你母亲的?”
  话落,又拽着明宜上前,恭敬朝谢清鹤拱手。
  “殿下放心,回去后我定好好管教,还请殿下饶过小女这回。”
  满地无声,月光清凌凌,无声俯瞰渡口边上的闹剧。
  沈鸢心如死灰,她难以置信睁大双眸,直愣愣盯着车帘。
  冷意在指尖缠绕。
  倏地,一人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指腹贴着指腹,掌心对着掌心。
  谢清鹤好整以暇握着沈鸢的手腕,顺着指骨一点点往上,他捏着沈鸢的指骨,声音清朗惬意。
  “婚期将近,将军若是……”
  他话还没说完,明将军躬着的身子伏得更低了:“殿下放心,我定严加看管,不会让她踏出房门半步。”
  明宜不甘心,沙哑着嗓子啜泣:“我不!”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推开左右压着自己的婆子,双膝跪地挪到明将军跟前。
  “爹,我求你,我不想入宫。你不是一向最疼我的吗,为什么就不能……”
  “我就是平时太纵着你,才养出你这样不孝的女儿。”
  明将军对明宜的哀求无动于衷,他朝婆子使了个眼色:“把姑娘送回府,若是再出岔子,我定不会轻饶。”
  一语落下,又叠声向谢清鹤告罪。
  谢清鹤漫不经心:“其实找到明姑娘,也不全是我的功劳。”
  明宜猛地转过脸,双目狠狠瞪着那张墨绿毡帘,她脸上哪有半点往日的温柔内敛。
  “不可能,她怎么可能会……”
  明宜用力挣脱婆子的桎梏,往马车那挣扎。
  她去淮水一事只告诉过沈鸢,连亲近之人都不曾告知。
  明宜披头散发,整个人疯疯癫癫,她口中喋喋不休,“不可能,不可能的。谢清鹤怎么会知道,他怎么会……”
  明将军气急攻心,手臂高高扬起:“闭嘴!你给我——”
  “——住手!”
  一道慌张的嗓音从马车中传出。
  江风荡开毡帘的一角,透过那道狭小的缝隙,沈鸢清楚看见明宜眼中的错愕震惊。
  她僵硬着转过脑袋,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马车中的沈鸢。
  那双眼睛填满恨意憎恶,明宜张了张唇,无声吐露两个字:是你。
  毡帘垂落,隔绝了江上的徐徐风声。
  沈鸢木讷坐在车中,直到明将军带着家里的奴仆离开,直到江边只剩他们这辆马车,沈鸢仍是不曾说过半个字。
  良久,她轻轻吐出一句:“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自己说的并非是实话,知道自己在为明宜作掩护。
  汾州和明宜去的淮水隔了八千里路,天南地北,沈鸢天真以为自己真的能瞒天过海,真的能骗过谢清鹤。
  谢清鹤可有可无应了一声:“嗯。”
  沈鸢恼羞成怒:“你今夜带我出来,就只是为了让我看见这幕?”
  看见明宜被押回汴京,看见她仇恨厌恶的眼神。
  马车内并未掌灯,车前烛火也在江风中悄然熄灭。
  光影昏暗,只有江边几点渔火亮着。
  沈鸢看不清谢清鹤的轮廓,只知他朝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气息洒落,带着轻轻的一声笑落在沈鸢耳边。
  “……不觉得有趣吗?”
  黑暗中,谢清鹤一双黑眸缀着自在的笑意。
  沈鸢无端觉得毛骨悚然。
  “若不是你,明家兴许还能出个太子妃。”
  沈鸢猛地抬眸。
  谢清鹤又低低笑了两声,“如今只剩侧妃了,你觉得她会怎么想你?”
  怎么想?
  沈鸢想起明宜刚刚对自己恨之入骨的眼神,想起她眼中的愤恨不甘。
  不寒而栗。
  “为什么?”
  沈鸢牙关打颤,连话也说不清,她几近崩溃,“我从未出卖过她,也从未背叛过。”
  沈鸢眼中呛出泪珠,热泪满眶,“为什么?你为什么故意挑拨离间……”
  “我说过我只听实话。”
  谢清鹤温声,一字一字念给沈鸢听,“可你总是记不住。”
  一只手扼住了沈鸢的喉咙。
  谢清鹤不动声色拢紧手指,看着沈鸢在自己手下一点点窒息,一点点失去血色。
  谢清鹤神色依旧,他忽然用力甩开沈鸢。
  车壁撞出重重的一声响,沈鸢无力跌落在谢清鹤脚边。
  她一只手护住自己的喉咙,捂着心口连声咳嗽。
  后背似是撞出了淤青,眼前青紫交加,沈鸢看不清摸不透。
  她一手撑在地上,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只能拼命干呕。
  可她什么也吐不出来。
  谢清鹤居高临下坐在沈鸢身前,抬起沈鸢下颌的那只手清瘦、骨节匀称。
  他缓慢揽着沈鸢起身,一只手落在沈鸢后背,好像刚刚对沈鸢做出那样可怕的事并不是他一样。
  谢清鹤圈着沈鸢入怀,捏着沈鸢下颌的手指却并未松开。
  “下回别再骗我了。”
  沈鸢红着一双眼睛,狠命瞪着谢清鹤。
  谢清鹤不为所动,扼着沈鸢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谢清鹤沉声:“说‘好’。”
  窒息的感觉再次笼罩在沈鸢身上,气息骤急,她不得不扬首,正视谢清鹤的目光。
  沈鸢艰难从唇齿中溢出一个字:“……好。”
  谢清鹤笑着松开沈鸢,他忽然开口。
  “刚刚路过尚书府,你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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