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 第50节
赤金翡翠牡丹护甲摘下,皇后意味深长笑道,“再等等。”
更深露重,万物无声。
东宫杳无声息,半点光影也无。
层层青纱帐慢后,沈鸢浑浑噩噩,双手双足如被湖中水草沉沉拽住,她动弹不得,只能拼命朝上游动。
“救命、救——”
一道惊呼乍然从喉咙破口而出,沈鸢猛地从梦中惊醒。
惊魂未定,气息不匀。
沈鸢一手捂着心口,鬓角湿透,分不清是冷汗还是泪珠。
是梦,原来是梦。
沈鸢无声笑笑,似是劫后余生,虚惊一场。
她一只手挽起帐幔,正疑惑今日屋内怎的半点光影也无,倏尔,一人先一步挽起帘子。
沈鸢眼角带笑,不知是在梦中哭惨了,她此刻嗓子沙哑,好容易才发出一点动静。
“松苓,我有点渴,你……”
一语未落,沈鸢怔怔跌坐在榻上,满目惊恐。
帐外站着一人。
谢清鹤眉目清冽,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隐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这张脸沈鸢早就见过千万遍,可没有一次这么害怕。
噩梦成真。
沈鸢先时的侥幸落了空,她惊慌失措往后退去,而后又往前推开谢清鹤,挣扎着下榻跑开。
身子刚遭大难,且沈鸢又连着半日颗米未进,哪里还有力气走得动。
双膝一软,沈鸢整个人跌跪在谢清鹤脚边。
她气喘吁吁,如临大敌。
白净的一张娇靥找不到丁点血色,沈鸢惶恐不安,她僵硬着扬起双眸。
夜色悄然,平静无波。
沈鸢猝不及防对上谢清鹤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她惊呼一声,猛地往后退,差点一头磕在身后的黑漆嵌螺钿高几上。
眼前的那双墨色眼眸如无底深渊,沈鸢又一次想起自己在湖水中挣扎无果的痛苦无助。
她当时真的以为自己死了。
一次又一次拼命往上挣扎,换来的只有徒劳无功。
彼时谢清鹤就站在柳树下。
杨柳垂金,万籁俱寂。
他静静看着在湖水中挣扎的沈鸢,听着她一声又一声的呼救。
无动于衷。
夜色冷清,宫中半点声音也无。
空中摇曳着松檀香的气息,谢清鹤俯身,单手挑起沈鸢半张脸。
大拇指在她脸上轻轻掠过,谢清鹤摸到一手的泪水。
他唇角上扬,神色慵懒:“怕什么?”
长指勾着沈鸢的泪水,谢清鹤声音悠悠,“还以为多有骨气,不过如此。”
沈鸢红着双眼:“你——”
身子虚弱,沈鸢嗓子干哑生涩,她转首侧目,几乎是咬牙切齿:“我并未求你救我。”
“……是么?”
谢清鹤的声音忽然冷了下去,如腊月寒风森冷可怖。
他五指往下,一点点拢住沈鸢的喉咙。
“你是想说,我多管闲事?”
这话是沈鸢原先指责谢清鹤的。
气息一点点变弱,沈鸢呼吸不畅,她双手在空中扑腾,“你、你放开我。”
拢着沈鸢喉咙的手指并未用力,只是沈鸢才遭大难,她忘不了自己差点在湖中溺水而亡,忘不了铺天盖地朝自己涌过来的湖水,忘不了濒临死亡的窒息绝望。
“我、我没有。”
喉咙如经过烈火烧灼,沈鸢艰难吐出几字,“我没有、没有。”
谢清鹤面无表情,忽的松开手。
沈鸢无力倚着高几滑落在地,她双手牢牢抱住自己的脖颈,似是怕谢清鹤再次朝自己下手。
谢清鹤冷淡瞥她一眼:“这两日你住在这里,等会我会让你婢女过来。”
沈鸢惊惧交加:“这里是……是哪里?”
谢清鹤唇角噙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东宫。”
沈鸢双目圆睁,一颗心惴惴不安:“我、我……”
她伏地,“我身子已无大碍,不敢继续叨扰殿下,且我明日还要去坤宁宫听经,留在东
宫,只怕会扰了殿下。”
外人眼中,沈鸢如今是苏家的少夫人。留宿坤宁宫尚且还能说得过去,若是让旁人知道她在东宫留宿,光是流言蜚语,沈鸢这辈子就都洗不清。
沈鸢身子晕乎乎,头重脚轻,手心滚烫焦灼。
她强撑着精神道,“殿下如今尚未娶亲,倘或让人知晓我在这里,于殿下也无益。”
沈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她说得极慢,既怕一言不和,惹恼谢清鹤,又怕自己身子撑不住。
谢清鹤面色淡漠:“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沈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可我……”
沈鸢咬着下唇,艰难开口。
她垂首,丝帕在手心紧攥成团,“我如今已经嫁人,住在东宫,于理不合。”
不止是她,只怕连苏亦瑾也会遭人耻笑。
谢清鹤定定望着沈鸢,眸色平静。
“所以呢?”
他淡声,“和我有关吗?”
沈鸢错愕:“你——”
她不知哪里来的胆量,忽而起身拼命往外跑。
谢清鹤伸出一只手,轻而易举提起沈鸢,往榻上摔去。
沈鸢不甘心,又一次翻身而起。
“苏亦瑾如今就在宫外。”
轻飘飘的一声,如冷水重重裹住沈鸢的四肢,她木讷扬起头。
“怎么会?皇后不是说已经派人去苏家……”
沈鸢脑子乱如麻,一会晃过皇后的脸,一会又是苏亦瑾担忧的双眸。
屋内并未掌灯,半点烛光也见不到。
沈鸢缓慢抬起眼,目光落在谢清鹤身上,她一只手攥住谢清鹤的衣袂。
泪水在眼中打转,沈鸢嗓音哽咽,泣不成声。
“殿下,我、我会留在东宫。”
手掌撑地,沈鸢身影摇摇欲坠,她颤巍巍起身,由着泪水砸落在自己手背。
“殿下可以帮我、帮我向苏公子……”
眼前一黑。
沈鸢忽然晕倒落地,再也没了意识。
东宫再次掌灯,廊下宫人提着羊角宫灯,行影匆匆。
殿中飘着浓浓的一股药味。
松苓半跪在榻边,泪如雨下。
药碗端在手中,却迟迟喂不进沈鸢口中。
松苓急得满头大汗,连少夫人也记不起来喊,只是胡乱唤着沈鸢“姑娘”。
从沈鸢步入坤宁宫后,松苓不曾再见过她一面。
后来听宫人说皇后留沈鸢在宫里留宿,松苓还喜笑颜开,以为沈鸢深得皇后的心意。
不想她再次见到自己的主子,却是这样奄奄一息的一人。
沈鸢病怏怏躺在榻上,身子滚烫,双腮染着不寻常的红晕。
“姑娘,你好歹喝一口。”
泪珠簌簌从眼角滚落,松苓低声啜泣,她拿手背抹去眼角的泪水,再次倾身上前。
半碗药几乎倒在沈鸢衣襟。
殿中烛光摇曳,红木嵌云石藤纹屏风落在光影中,衬得殿中金光满地。
谢清鹤转过屏风,甫一抬眸瞥见榻上的光景,脸色骤沉:“你往日就是这样伺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