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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缕衣 第12节

  劲风掠过沈鸢耳边,她只觉身子一空,眼睛一闭一睁,沈鸢整个人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
  细碎的雪珠子洒落在鬓边,满目莹白。
  沈鸢怔怔转首。
  黑眸中,谢清鹤风轻云淡,玄色衣摆落在风中,随风拂起又落下。
  那张脸近在咫尺,清俊温和。
  沈鸢盯着谢清鹤,乍然失神。
  待回过神,她忙不迭收回目光,坐在马上手足无措。
  眼皮颤了又颤,沈鸢慌乱别眼,讪笑为自己刚刚的失神描补。
  “还好你刚刚没入城找我,他们找的人身高七丈。”
  沈鸢细细回想官差的话,照着和谢清鹤比对。
  “……倒是和你差不多。”
  倘或谢清鹤入城,定会被拦下盘问的。
  谢清鹤黑眸一冷。
  第9章 疑心
  连着在雪中走了两遭,沈鸢回去后果真一病不起,病怏怏躺在炕上,连床也起不来。
  窗外雪色连成天,院中白雪如细沙,连绵不绝。
  沈鸢窝在炕上,半张脸几乎贴在窗上。
  雪珠子摇曳在空中,洋洋洒洒。
  沈鸢望不见院中光景,只依稀瞧见柴房猩红的一点火光。
  应是谢清鹤在为自己煎药。
  谢清鹤那样的人,也会煎药吗?
  沈鸢心生疑虑,将信将疑。
  唯恐谢清鹤烧了自己的柴房,沈鸢一手撑在炕上,穿衣趿鞋,磨磨蹭蹭挪到门边。
  余光瞥见门上贴着的窗花,星点笑意凝在沈鸢眼底。
  木门忽然被人推开,冷风灌入,惊得沈鸢忙忙拢紧肩上的袄子。
  寒风呛入喉咙,犹如刀割。
  沈鸢往后退开三四步,她一手抚着心口,连声咳嗽,眼中呛出眼珠。
  谢清鹤手中端着汤药,反手关上门:“怎么站在这里?”
  沈鸢扶着八仙桌坐下,实话实说:“我以为你不会煎药。”
  她接过汤药,双手摩挲着碗壁,一双眼睛浸润在缥缈水汽中。
  良药苦口,沈鸢却不敢不喝,她皱眉一口气灌下海口一样的一大碗,眼中苦出泪花。
  “张大夫如今开的药怎的这般苦了,这是添了多少黄莲。”
  乡下只有一个大夫,姓张。
  先前谢清鹤重伤,沈鸢也是寻他为谢清鹤医治。
  她理所当然以为这方子是张大夫开的。
  谢清鹤接碗的手指一顿,不动声色望向沈鸢:“你喝得出来?”
  沈鸢笑着摇摇头:“自然是喝不出来的,只是村里就他一个赤脚大夫,除了他还能有谁?”
  良药的苦涩在唇角蔓延,沈鸢连着喝了半碗热茶,好容易才将那点苦涩压下。
  她一手撑着脑袋,昏昏沉沉。
  沈鸢双手托腮,惺忪着一双眼睛道:“灶上的砂锅沉得很,你倒药时当心些,莫烫着自己。你是用它煮药的罢?”
  谢清鹤抬眸,可有可无应了一声:“嗯。”
  沈鸢见他手上无伤疤,一颗心缓缓松懈。
  先前李妈妈缠绵病榻那会,沈鸢日夜守在灶台前,为李妈妈煮药,指尖烫出好几个水泡。
  后来田婶拿了药膏过来,又教她提锅倒药的法子,才免去她受皮.肉之苦。
  沈鸢轻声嘟囔:“是我先前病糊涂了,该早点同你说那砂锅难用,还好你不曾受伤。”
  手伤事小,耽搁了春闱事大。
  沈鸢嘀嘀咕咕,倏尔闻得门口两道声响,田婶提着一箩筐的肉菜,忧心忡忡上前。
  手背贴在沈鸢额头上,见她身子不再发热,田婶长松口气。
  她笑着将竹篮递给谢清鹤:“这些都是我做的,放灶台上热热就能吃了。还有一碗山药小米粥,我炖得狠烂,最适合病人。”
  沈鸢叠声推拒。
  田婶不管她,只让谢清鹤提着送去柴房,她挨着沈鸢坐下,怜爱拢紧她身前的衾被,口中喋喋不休。
  “你急什么,不过是热两三个菜罢了,难不倒他。”
  田婶环顾四周。
  沈鸢病了两日,可屋中却不见一点脏乱,田婶心满意足点点头,咧嘴笑道。
  “这屋子收拾得齐整,可见他也是个会干活的。我本来还担心你这一病,家里不知乱成什么样,如今瞧着倒和往日一样,我也就放心了。”
  田婶拍拍沈鸢的手背,语重心长,“可见你从前没看错人。”
  沈鸢眉眼弯弯:“他本就是好人。”
  若不是那年少年舍身救自己,只怕她早就成了山匪刀下的一缕冤魂,哪还有命活到今日。
  沈鸢倚着迎枕,转首望向窗外。
  雪色堆积如山,柴房簇簇火光映在墙上。许是风大,柴房的木门半掩,沈鸢并未瞧见谢清鹤的身影。
  她轻轻呢喃,似是陷入过去,陷在了那场长夜,“他一直、一直都是好人。”
  田婶不知前因后果,李妈妈不在,如今沈鸢身边也有人照顾,她放下一半的心,握着沈鸢的手腕道。
  “这些时日我都在家,你若有事,喊一声就好了。”
  不光田婶,她的丈夫儿子也都在家。
  沈鸢诧异:“出什么事了?”
  往年到了年下,家家户户都会赶着去集市,宰猪宰牛,或是买些果子零嘴。
  万人空巷。
  田婶压低嗓音:“还不都是那逃犯闹的?听说官差还去隔壁村子搜查了,如今人心惶惶,哪有人敢出门赶集?若是运气不好,撞上了那不要命的逃犯,一辈子都毁了。”
  她细细叮嘱,“你这些日子也别出门了,有什么缺的,只管找我去。你才多大,别什么事都闷在心里。”
  田婶循循道,“爹娘不在身边,你更得顾着自己。”
  ……
  呼啸的寒风拂起地上的落雪。
  沈府东院灯火通明,照如白昼。
  廊庑下悬着雕花玻璃描金宫灯,光影流光溢彩,如在仙宫。
  奴仆婆子似燕翅簇拥着妇人步入暖阁,迎面是紫檀木边座嵌珐琅五伦图屏风,屏风四面饰有金漆彩绘的浮云。
  后设有青绿古铜鼎紫檀木香案,案上供着时鲜的花枝。
  沈殊一身樱桃红缂丝团花纹妆花缎锦裙,满头珠翠。
  闻得母亲的声音,她也不睁眼,只口齿含香,粲然一笑:“母亲来了。”
  沈夫人无奈摇头,提裙上前,搂着沈殊香肩笑道:“你这孩子,母亲来了都不知道起身,若是让你父亲知道,又该说我教子无方了。”
  沈殊眼都未抬,讥诮弯唇。
  沈夫人抬袖,示意众人退下。
  楹花木门轻掩,挡住了院中凛冽的风声。
  沈夫人正色:“我听闻你前两日处置了一个丫鬟。”
  沈殊睁开眼,潋滟杏眸中半点笑意也无:“谁说的?”
  那日随她出门的奴仆不多,若有心追究,也不难。
  沈夫人反手拍了拍沈殊的手背:“没人在我面前嚼舌根,只是你身边无故少了一个丫鬟,我总得问问。”
  沈殊不以为然:“没什么,不过是瞧她不顺眼罢了。”
  沈夫人膝下只有一女,除了十年前那事,她对沈殊向来是有求必应,自然不会对她说重话。
  “都多大人了,还是小孩子心性。”
  沈夫人温声,“这些时日你留在房里,别再出门了。”
  沈殊难以置信睁大双眼:“为何?”
  再过四五日就是除夕,正月家家摆酒设宴,沈殊又是爱热闹的
  性子。
  她不悦抱着母亲的臂膀蹭了蹭,“好端端的为何禁我的足?母亲总该不会是为了那个丫鬟罚我罢?”
  沈殊向来是骄纵的性子,沈夫人心生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她环紧手臂,下颌抵着沈殊的发顶。
  “一个丫鬟罢了,死了也不足惜,母亲哪会为这个同你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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