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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缕衣 第6节

  沈鸢怕再次落入山匪手中,可她更怕连累少年。
  她看见了少年后背斑驳的血痕,也瞧见他苍白的面容。
  山风呼啸,沈鸢无力松开少年的手。
  下一瞬,又立刻被少年握住。
  月影高悬,少年眉宇间担忧蔓延:“是不是跑不动了?”
  他不由分说,“上来,我背你。”
  那双握着沈鸢的手腕,从始至终都不曾松开过。
  暗黄的烛火摇曳在沈鸢眼前,对上谢清鹤漆黑瞳仁,沈鸢不假思索。
  “我从未见过比你更好的人了。”
  一个流落在乡下的庶女,往日见到的也不过是些乡野村妇、农夫猎户。
  谢清鹤心中鄙夷,无声冷笑。
  这考经也不知是猴年马月的,错漏百出,也就沈鸢这样无知的人,才会视若珍宝。
  沈鸢不曾觉出谢清鹤的异样,她兴致勃勃,“过两日香会,我们一起去罢,我听闻天香寺的香火最是灵验,往年学子在春闱前,都会去天香寺上香。”
  这话也是她前儿进城听来的。
  兴许是知道谢清鹤入京是为了赶考,沈鸢在这事上总是多加留意。
  天香寺在城外东南角,离汴京还有两里远,也不怕撞上沈家人。
  谢清鹤黑眸垂低。
  良久,沉声道了声“好”。
  沈鸢喜笑颜开。
  她还从未去过天香寺拜佛上香,担心自己不认得路,沈鸢早早从田婶那讨来舆图,又雇了辆马车。
  马车已有了些年头,四面漏风,走在路上嘎吱嘎吱响,可这也是沈鸢眼下唯一付得起的。
  比起上回翻山越岭入城,今日不知好了多少。
  沈鸢神采飞扬,兴致高涨,路上见着只斑鸠都忍不住和谢清鹤道。
  谢清鹤笑笑,漫不经心应了一声,黑眸晦暗不明。
  宫里的珍禽园养着从四海八方送来的珍禽野兽,区区一只斑鸠罢了,也值得沈鸢这般大惊小怪,着实是见识短浅。
  谢清鹤心不在焉应着,转眼马车停在山脚下。
  朔风裹挟着雪珠子,迎面拂在沈鸢脸上,她一手抚在心口,背过身轻咳两三声。
  也不知怎的,吃了那么多药,她的风寒总不见好,胸腔时不时闷得厉害。
  谢清鹤跟着转眸:“怎么了?”
  沈鸢摇摇头,强撑着挽起嘴角:“没什么,刚被风呛着了。”
  她挽着谢清鹤上前,指尖无意碰到谢清鹤温热手腕,又猛地松开。
  目光飞快在谢清鹤手腕上的红痣掠过。
  沈鸢双颊飞起两片红云,先一步往前走,她头也不回。
  “天香寺在半山腰,还得再往上走。”
  沈鸢小声呢喃,“可不能晚了,若是晚了,那祈福的花笺可就……”
  风声吹过,沈鸢的声音也随之散落在空中。
  谢清鹤不曾听清,眼皮轻掀:“……什么?”
  沈鸢脸上泛红,支支吾吾:“没、没什么。”
  早有僧人扫雪开径,山路的台矶干净清明,半点雪珠子也瞧不见。
  香客拈着香,三三两两凑在一处。
  “也不知道宫里如今怎样了,听说太子殿下病了好些时日,皇后娘娘日夜守在东宫,寸步不离。”
  “皇后娘娘心善,还请了好些僧人入宫,为殿下念经祈福。”
  圣上缠绵病榻多年,这些年都是皇后悉心照料,侍疾于榻前,一日也不曾落下。
  众人提起当今皇后,无不叠声赞颂。
  沈鸢记事后一直住在乡下,李妈妈对汴京诸事更是闭口不谈。
  她对宫中琐事半点兴趣也无。
  甫一转首,后知后觉谢清鹤还站在原地,她好奇:“怎么了?”
  凌厉山风抚过谢清鹤眉眼,他身上的长袍是沈鸢寻人裁剪的。
  也不知怎的,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料子,可穿在谢清鹤身上,却半点压抑沉闷也见不着,反而添了几分矜贵清隽。
  谢清鹤面不改色收回目光,敛去眼中的森冷:“走罢。”
  天香寺车马簇簇,香火旺盛。
  沈鸢好容易才从一个老妇人手中换来一张花笺,一张花笺二十文,可抵上沈鸢两个香囊的工钱。
  花笺上描着两三簇桂花,寓意蟾宫折桂,笺上的香粉也是用的桂花香。
  手腕悬在半空,沈鸢迟迟不曾下笔。思忖许久,才在花笺上落下一句——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选自李白《行路难》)
  谢清鹤站在沈鸢身后:“写的什么?”
  沈鸢一手按住花笺,又怕笺上笔墨未干,忙忙松开手,只虚虚挡在上面。
  “我、我字写得不好。”
  花笺吹了又吹,沈鸢小心翼翼捧着花笺递到谢清鹤眼前,她眼中勾着笑。
  踮脚凑在谢清鹤耳边。
  “他们都说天香寺的秋桂笺最好,我同一个老妇人磨了好久,她才肯将花笺让给我。春闱前你日日戴在身上,定能高中的。”
  花笺上的墨迹干透,下角还有沈鸢提笔画上的桂花。
  谢清鹤捏着花笺的一角,眸色不曾泛起半点涟漪,平静无波。
  难得出门,沈鸢还想着到前头上香,求菩萨保佑谢清鹤高中。
  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香客蜂拥而至,眨眼间冲散沈鸢和谢清鹤。
  谢清鹤垂眸瞥一眼手中的秋桂笺,花笺在风中轻轻摇曳,荡落片片黑影。
  谢清鹤松开了手。
  ……
  凌风起,一辆名贵的马车忽然停在山脚下,男子身披枣红织金缎狐皮斗篷,缓步从马车走出。
  小厮苦着一张脸,愁容满面跟在苏亦瑾身后,叫苦连连。
  “公子,你就当可怜可怜小的罢。若是让老爷知道了,轻则吃一顿板子,重则赶出尚书府。”
  苏亦瑾笑得温和:“胡说什么。”
  说笑间,倏地从空中飘落下一张花笺,那花笺叠着雪珠子,如鹅绒轻盈。
  苏亦瑾好奇伸手,接过细看:“这是……天香寺的花笺,下角还画了秋桂,你去问问,看看是谁落下的?”
  袖口往下垂,露出的腕骨上,是一颗红痣,形如弓月。
  第5章 外面有位公子找
  青松拂檐,怪石嶙峋。
  天香寺前处处支着小摊,香客几乎无处落脚,只能缓步往前走。
  沈鸢沿着山路迤逦往下,时不时驻足往后,目光逡巡着谢清鹤的身影。
  她怕自己和谢清鹤走散。
  “清、清鹤。”
  人山人海,鼎沸喧嚣淹没了沈鸢的声音。
  她驻足,伸手攥住谢清鹤的衣袂,晃了一晃。
  “前面小摊上有樱桃酥。”
  沈鸢双眼如江水,眼波流转。
  寺前的樱桃酥自然比不上明月楼精致小巧,做工差了许多,不过是面粉烤熟了,又拿梅花的模具套上。
  可却胜在便宜,且用料也足,不曾偷工减料。
  沈鸢挽着谢清鹤踱步至摊前,“我瞧着和明月楼也差不了多少,你要不要试试?”
  小贩手中称着樱桃酥,油纸垫在糕点下方,两边麻绳裹上,齐活。
  比明月楼的攒盒不知简单了多少。
  闻得明月楼三字,小贩大言不惭,他一只脚架在长条凳上,口中咬着秸秆。
  “姑娘,不是我说大话,我这樱桃酥可比明月楼好多了,我这用的都是好料。”
  他随手掰下一块边角料,塞在沈鸢手心,“不信你试试。”
  沈鸢没吃过明月楼的樱桃酥,自然辨不出好坏。
  她拿帕子垫着,侧首递给谢清鹤,满脸堆笑:“你尝尝是不是真如他所说。”
  这樱桃酥一个也就两文钱,可比明月楼便宜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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