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下午要学这里,殿下先看看书吧。”
  “嗯。”九公主性子温柔,听话地收回视线默默地预习起来,薛宝钗取了砚台,挽起袖子开始研磨。
  再过一会,其他几位公主都陆陆续续地进来了,互相见了礼之后各自做自己的事情。
  直到快上课了,端嘉公主依旧没有来。
  “六姐姐呢?”萧娉月有些担忧,不住地往外探着头。
  坐她前面的八公主好笑地转过身来,一双眼睛滴溜直转,明晃晃的幸灾乐祸,“九妹妹还不知道呀,那西戎蛮子请公主和亲,六姐姐该是去见她夫婿去了吧!”
  “也不知她那般娇滴滴的人物到了塞外去!会是个什么光景呢!”
  “公主慎言!”
  贵人失仪,女官一下沉住了脸,三两下上前呵斥一声,八公主不屑地撇撇嘴,慢悠悠地转回去。
  但其他公主已经听到了,一时间,小书房里人心惶惶,年幼的几个公主紧紧握着侍读的手,神情紧张。
  和亲,没有一个生在皇家的公主不惧怕这个词,惧怕那个背井离乡,远赴塞外被人欺辱致死的将来。
  萧娉月也被吓住了,她指甲几乎要陷进薛宝钗掌心,眼泪慢慢盈了上来。
  这还怎么上课,女使一时间心底叹息,难得对八公主说了几句重话,“殿下,贵人贵言,也该慎言,今日之事臣会禀告给陛下和娘娘,还请殿下自重。”
  “你敢!”八公主气急败坏,有些心虚地瞪着她。
  这事说到底景康帝并未开口应下,和亲只是她从甄贵妃那听来的传言。
  若是被父皇母妃知道了,她就完了!
  八公主一时心有郁气,转过身要吃人一样瞪了眼萧娉月。
  都是她,提什么六姐姐!
  “八公主殿下,”薛宝钗忽然开口,语气温柔又冰冷,“贵妃娘娘位同副后,这么算来,您也算半个嫡出呢。”
  “看着别人,难道就不觉得物伤其类吗?”
  “你!”八公主勃然大怒,抬手一巴掌就要扇上去,萧娉月一下拦在薛宝钗身前,恶狠狠地看着她,“八姐姐,你今日若是打了,我马上就去告父皇去!”
  这宫里,还轮不到甄贵妃一手包天!
  第23章 彩云自古好物不坚固
  快散学的时候,端嘉公主还是来了。
  哪怕宫婢成群跟着,锦衣华服堆着,她其实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女。
  薛宝钗侍坐在后头,看见她发鬓间的步摇细细地抖着,算得上很是失态了,手掌掩在宽大的锦袍下,看不清掌心有没有掐出了血。
  往日里高高在上华贵无方的身影,看上去就像是张快要被风吹散开的朱砂画。
  萧娉月很喜欢这个姐姐,类似于小女孩对大孩子的憧憬和向往。她一直看着端嘉公主的背影,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
  “公主。”
  薛宝钗折了帕子,轻轻地为她拭去泪痕,像她们这般年纪的公主,哭是很忌讳的一件事情,但眼下书房里除了八公主,其他人大多这般,倒也不怕人说。
  “好了,”还是端嘉公主最先站起身,一把揽过最小的妹妹,声音沉稳,“哭什么,父皇还没说什么呢。”
  “别怕。”她弯唇笑笑,“就是要和亲,我还在前头呢。”
  一时间公主们哭得更伤心了,但在姐姐的目光下,还是很快收敛了神色,散学的时间也快到了,女官见她们这样子,叹了口气宣布散学。
  “假模假样。”八公主最先站起身甩着手往外走,萧娉月离她近,清晰地听到这句话,一时间火冒三丈。
  她冲上前就要找八公主理论,被薛宝钗拦住,哄着回了小院。
  “殿下莫急,”厢房里青烟渺渺,香气弥散在每个角落,薛宝钗的表情说不清是同情还是冷漠,“端嘉公主和亲事情还不一定呢。”
  “本宫听说那江寺丞今日去接见使臣了。”
  萧娉月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有些哀求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今早的朝会他肯定也去了,薛侍读,能不能麻烦你去问问,父皇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到底是关心则乱,薛宝钗叹了口气,对着面前这双通红的眼睛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取了腰牌出了南六所,一路沿宫道向前。
  她走到安德门的时候,云板正好敲响,宣告着朝会结束。
  “我是九公主的侍读,”薛宝钗唤住守宫门的内监,塞了个荷包过去,“劳烦您帮忙看看,鸿胪寺左寺丞江大人可出来了?”
  “若是来了,还请他到安德门一见。”
  那小黄门一捏荷包,面上的笑容当即就灿烂几分,殷切地请薛宝钗到暗处避避
  ,自个小跑着往前头广场去。
  不一会,一身青绿官服,头戴纱冠的江知渺就转了过来,站在宫门处望,薛宝钗轻轻咳了两声,他就笑着走过来。
  “出什么事了?”江知渺问。
  “内宫里传言说西戎要请和亲,九公主托我来问问,”薛宝钗指了指天,“那位是个什么意思。”
  江知渺叹了口气,有些忧愁,“陛下虽未亲口答应,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怕是有八分意思了。”
  剩余这两分,只不过是在斟酌是按西戎要求送嫡公主过去,还是挑选其他的女儿或是宗室女。
  本朝素有和亲的惯例,只是景康帝英明善治,雄武不凡,在今日之前,文武大臣们都以为不会送公主出去了。
  谁曾想这一天还是来了。
  但西戎此举,虽说是请求和亲,背后亦夹带着这几年来在边境战无不胜烧杀抢掠的威风气焰。眼下这场战事虽说是胜了,但也只是险胜,只要西戎卷土重来,局势必将颠倒。
  是以,虽说和亲,也只不过是借公主嫁妆行纳贡赔款之实,而公主本人,则是人质罢了。
  江知渺说了个更坏的消息,“此番请求和亲,并非是为带队的蒙骆王子,而是为其父老狼王所请。”
  “什么!”薛宝钗忍不住惊呼一声,杏眼瞪大,“老狼王年已半百,死了三任王妃,膝下儿子女儿不知有多少,还来请和亲!”
  更何况,西戎那边可是有父死子承的传统的……
  “公主若是嫁过去,怕……”薛宝钗沉沉地叹息一声,“朝臣呢,可有说什么?”
  江知渺:“主战的以几位老将军和御史台为首,已经准备到玄清殿死谏了,主和的多是文臣,认为眼下太平盛世,和亲又是惯例,实在没必要再起兵戈。”
  “今日割一城,明日割十城,然秦兵又至楼下矣……”薛宝钗讥讽地笑笑。
  江知渺赞同地点点头,宫闱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今日才第一日,两派都还没出招呢,除了四殿下,其他几位皇子也还没下场。”
  “我会留意着,后日你休沐的时候再细说。姑娘在宫里,万望珍重。”
  江知渺走后,薛宝钗独自一人在安德门站了很久,直到那小黄门一脸疑惑地过来,才转身回了南六所。
  正值晌午,南六所里一片安安静静,却有个女官打扮的女子半躲在榕树下,愣愣地看着院门。
  “贾姐姐?”薛宝钗走过去一看,顿时愣住了。
  贾元春被声音吓到,下意识紧张地转身一看,见是她才松了口气,“是你啊,这个点怎么从外头出来了?”
  “公主派我去办了点事,”日头太烈,眼看着贾元春面颊有汗,妆粉也有些斑驳起来,薛宝钗唤了她往里走,“姐姐先进来吧。”
  从正门到九公主的小院要路过八公主的,越靠近那,贾元春就绷得越紧,下颚线僵直,活像是要炸毛的猫。
  直到进了薛宝钗的房间,她才如释重负地坐下,交待起自己的来意,“书房的女官说八公主今日说了不得意的话,贵妃娘娘派我来训斥她。”
  说是训斥,就八公主那样的脾气谁敢管她,不然甄贵妃身边那么多女官,怎么只有一个贾元春来了呢。
  前些日子里薛宝钗见贵妃派人来给公主送东西,这些领赏的好伙计可一次没见贾元春来过。
  “啊!”
  隔壁院子里突然传来宋清涟尖锐的哭喊声,又飞快地压了下去,两个姑娘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做,非要进宫来搏富贵,谁没有自己的苦衷呢。
  薛宝钗垂下眼帘,就像是自己今日为借皇家势保住薛家一样,贾元春当年进宫,不也是贾珠已死,家里没了顶梁柱,想着再为贾家二房,也为整个贾家博一场富贵吗?
  她们都被家人所累,偏又被家人所爱,只能一辈子痛苦地放不下家人。
  “多谢你带我过来,若是直接进去,怕是正撞八公主枪口上了,”贾元春看了看外头,眼看着太阳越升越高,任是无奈地起身,“罢了,左又逃不过的,我去吧。”
  “薛妹妹,”她强撑着一抹笑脸看向薛宝钗,“听闻你后日就是休沐了,劳烦你帮我向老太君,还有母亲问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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